油壁车到了城北徐平和王拱辰合开的铺子前,太阳刚刚落下山去,西天还留着一片火红的晚霞。风还是带着燥热的气息,吹过街拥挤的人流,有一种别样的热闹。下了车,看着面前热闹得要沸腾的街道,曾公亮有些吃惊:“怎么这么多人?上次我到城北来,到处还冷冷清清,这才多少日子,就成了这番模样!”叶清臣道:“你也不看看这一两个月这里多了多少人,按这样下去,要不了几年,这里就要赶上汴河边了。人都说京城繁华去处是南河北市,以后不定还要加一处这里。”其他几人也都站在路边看,见街人流如织,不由啧啧称奇。看了一会,高若讷道:“不知诸位发现没有,这里的百姓与京城其他地方的有些不太一样。这里的人走路都是急匆匆,哪怕就是逛铺子,也不像其他人那样再三留连。”郑戬沉声道:“这是自然,此处居住的大多都是三司场务里的匠人,平日一板一眼地做事习惯了,习惯不免就带到外面来。这就跟农人进城,再是打扮一样,看他们的走路仪态就能看出与城里人不同,无他,平日间田野里走习惯了。这些匠人在场务里面号令极为严明,走路要靠边,三人一起走路要纵列,不许交头接耳嬉笑打骂,出了场务到了街上也自然而然地还是如此。看在眼里,自然跟平日看见的游手闲汉大不一样。”众人听了郑戬的话,再看街上的行人,发现果然如此。这些新场务正儿八经地就是徐平前世的工厂,建的时候就强调纪律,工人上工前都是正儿八经集合起来培训过的,平日管的又严,已经成了生活习惯。只有几个人可能还感觉不出来,现在这么多的人聚在一起,他们这种行为习惯就被放大了,对外人来说,怎么看都有一种不一样的味道。驾车的军将问徐平:“副使,小的便等在这里,什么时候要回唤一声便好。”徐平指指旁边:“你去那边柳树下等着,把马卸下来,免得别人要坐车。”军将应诺,赶着车到柳树下去了。见徐平过来,曾公亮拱手道:“副使,看铺子里面好生热闹,也没有空位,我们如何是好?这铺子也没有二楼,也没有小阁子。”“你们随我来,铺子前面卖的吃食都是给场务里做活的,讲的是薄利多销,食客快吃快走,我们去自然不合适。铺子后面有一处小院,那里才是我们去的地方。”几个人听了徐平的话,随在他的身后,由一道小门绕到了铺子的后面。一进后院,眼前便豁然开朗。这是一处极大的空地,正临着五丈河,周围用篱笆围了起来。院子里摆了无数桌凳,都是竹木制成,甚是清洁。在院子的东侧,一排的灶台和烤架,十几个作厨的守在那里,旺火热油炒着各种新鲜菜蔬。烤架则在下风口,上面架着肉串烤鱼,油滴在炭火上滋滋啦啦地响。此时桌椅大半都已经坐满了人,声音鼎沸,热闹非常。叶清臣赞了一声:“没想到这铺子后面别有洞天,幕天席地,甚有古风!”徐平笑笑没说话,什么古风,这明明是后世的露天烧烤。可惜的是没有啤酒,如果边上再堆一大堆扎啤酒桶,那才让自己有回到从前的感觉呢。作为主人,这里自然一直有好位子留给徐平。见到人进来,招呼的主管便一路小跑过来,行过了礼,带着几人来到了河边的一处单独的桌旁。分宾主坐下,徐平对主管道:“打两大壶果酒过来,记得多加冰冻住。去烤两条大的鲤鱼,羊肉则取小炉子来,我们自己烤。其他菜肴,选几盘新鲜可口的炒上来。还有,选最新鲜的菜苗,诸如牛肚之类,一起拿过来我们自己煮。”主管应诺,转身去安排了。徐平见其他人看着自己,都是一脸茫然,对他们道:“这处食铺跟城中其他的酒楼不同,布置简朴,食器也不用金银,只用瓷器掏器。若说好处,一是我们坐在这里有些田园之风,再一个菜肴都是现场烧制,吃的就是一个新鲜。”郑戬左右看看,点了点头:“平日也听衙门里的公吏提起过,说是这里别有风味,而且东西实惠,物美价廉。现在看来,他们倒是没有说虚话。”铺子前面针对的客人是场务里的工匠,后院则针对的是公吏和高级匠人,他们的收入比普通的工匠高得多,也讲究一些。但收入水平还没有到官员们穷讲究的地步,说起来还是以经济实惠为卖点。这个年代新鲜食材保存不易,蔬菜瓜果之类还好一点,肉鱼则很快就腐坏,而且一般的烹饪技巧也体现不出食材新鲜的好处来。徐平这里地下挖了大冰库,装了他家冬天备下的巨量冰块,食菜保存的时间比较长。最关键的时候,后院里每天剩下的新鲜肉鱼,第二天就用到前面铺子里了,那里便宜,口味也没有那么讲究。如此前后结合,便保证了后院每天食材的新鲜,而又不会造成无法忍受的浪费。后院的烹饪方法也与前边铺子不同,以热油爆炒和烧烤为主,尽量把食材新鲜的好处充分发挥出来。不夸张地说,这处铺子在京城是独一份,独树一帜的所在。除了徐平外,其他人都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左看右看,觉得新奇不已。若说文人喝酒多讲究仪态,那也不对,喝得多了,又有女妓在的情况下,也是丑态百出。不过他们是不喜欢这种明显带着市井气息的场合,往往自恃身份,讲究清静幽雅。三司里的官员,以后要能放下身份来,跟场务里的公吏匠人要能坐在一起。这个道理就跟在州县做亲民官,要能跟老农坐在一起一样。此时官场有句话说得好,“太守特一识字农夫尔”。以后三司的官员,也要能做到不过是一识字的工匠而已。这才是徐平带这些人来这里的目的,至于吃什么喝什么,倒还在其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