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河水只是一片模糊的土黄色,郁郁葱葱的芦苇从河边一直铺过来,好像是一块巨大的碧绿毯子。数不清的水鸟栖息在这片芦苇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几只朴楞楞地飞到天上去,在空中盘旋。徐平骑在马上,看着眼前黄绿相间的两条长带。从向黄河取水的汴口一路走来,河滩越来越宽广,芦苇丛却越来越低矮。显然越往黄河的上游去,河滩生成的时间就越短,芦苇还没有成气候。黄河一出白波山口,河道便突然变宽,而且滚来滚去变幻不定,在南岸形成了巨大的河滩。如果开垦出来,这都是上等的好地,土层深厚,肥沃无比。不过在黄河滩上种地要面对摸不准脾气的黄河,这个年代只是任芦苇生长。不远处鲁芳正带着手下挖脚下的泥沙,勘查这里土层的厚度。探查河道需要提出合理的路线,还要估算大致的用工量,搞清楚沿途的地质是必要的。正当徐平沉醉在眼前的景色中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打碎了黄河边的宁静,惊起了无数的飞鸟,甚至远处隐约还有獐子矫健的身影。转过头,只见一行数骑向河滩奔来,离得近了渐渐减缓度。到了离徐平身边不远的地方,马队停了下来。当先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向徐平拱手:“孟州通判李参,见过待制!”徐平回礼:“李通判远来辛苦了。”李参,字清臣,京东路郓州须城人,恩荫出仕,由盐山知县到定州通判,再到孟州通判。他没有进士出身,家里也没有大的背景,一步一步走来,政绩突出,升迁的度并不慢。他的升官度,把许多进士出身的官员都比了下去。孟州的知州虽然是李迪,但依惯例他这种大臣在地方是不管事的,不然无论是上面的转运司和提刑司,还是州里的属下,附近州府的同僚,都无法面对他的权威,政事就乱套了。李参才是孟州真正的主事人,处理平常政务的人。徐平移文孟州,李参亲自前来,而没有派个录事参军或者判官之类的僚佐来,本身也是对徐平的尊重。待制这等大臣出巡,恕慢了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催马上前,李参对徐平道:“接了待制的书信,在下便恨不得立即赶来。只是终究还是杂事缠身,耽搁了一两天,万望待制恕罪!”徐平笑道:“如今这时节,钱粮等诸多事务繁杂,我也是当过通判的人,知道这职事的辛苦,李通判不须与我客气。”一边说着,一边扫了一眼李参身后的姚泽广。两人客气几句,姚泽广瞅准机会道:“这荒郊野外,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回县城如何?通判从孟州赶来,还没进城便就来见徐待制了。”徐平道:“河阴县城地方狭小,县衙里也没什么好坐,还是直接去三皇庙我下榻的地方吧。那里地方广大,李通判便也歇在那里好了。”李参躬身答道:“下官听凭待制安排。”“好,今天在河滩的运气不错,猎了两只肥鸭,还有一只獐子,我们便到三皇庙里烤了,为李通判接风!”徐平说完,当先带马向县里奔去。李参招呼随从,随后跟上。姚泽广无奈,带了几个步行的差役,紧紧地跟在后面。自从那天接风之后,徐平再也没有跟姚泽广接触过。每天早出晚归,从汴口开始沿着黄河逆流而上,查探在河滩上开渠的可能性。姚泽广有心与徐平亲近,却一直都没有机会,也不知道徐平是不是对自己有满,有意如此,心里难免惴惴不安。离了河滩,刘小乙得了徐平的吩咐,催马快行,先回三皇庙里准备。徐平与李参并骑,不急不徐地行走在河滩上,一边说着些闲话。离了河滩,到了路上,李参对徐平道:“待制信里说的逃亡民户,不知到底是怎么样个情形?信里没有细说,下官也还没有来得及查问。”徐平道:“事情有些复杂,那户人家身上没有官府同意搬迁的文书,错又不在他们,姚县令说的是县里完不知道有这种事情。反正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明白,我们还是先回三皇庙里,吃过了饭,再慢慢细说这件事。李通判,我话说在前头,如果河道查探得没有问题,秋后可能就要开渠引水。就依现在河阴县里的样子,是万万不能抽出人力来的,入秋之前,局面必须扳过来!”李参为官多年,自然知道徐平说的是什么意思,点了点头:“待制安心,下官定不会误了朝中大事。这两个月救灾,同时我也会把事情办了。”虽然没有明说,徐平却知道李参所说的话的意思。他一个恩荫入仕的官员,从小小县令做起,十几间做到大州通判,怎么可能没有这点手段。而且李参的背后站着李迪,做事不需要有顾虑,捅出天的篓子也有李迪担下来。蒋大有和童七郎这种土豪,姚泽广面对可能束手束脚,李参要收拾他们却不费吹灰之力。甚至就是用合法的手段,也能够迅解决,无非就是什么样的后果而已。现在徐平的身份不是地方官,也不是御史,面对孙丰年一家遇到的事情,想的不是做青天老爷,给他们家申明冤屈。而是当作一个政治事件,用政治手段解决。当然,除了被三个公人追捕,孙丰年一家也没有什么冤屈。据这几天徐平所了解的情况,蒋大有和童七郎在县里做的事情都合理合法,至今没有现有作奸犯科的事情。这不是说他们是好人,而是他们充分地利用了现在的法令,为自己牟利。而姚泽广更是一个“勤政”的好官,处理政事几乎没一天空闲。东家丢了鸡,西家的孩子跑到舅舅家玩,家里却以为人丢了,隔天又有农户被人借了牛自己忘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天天都有,姚泽广每一件都详细过问,事事亲为,忙得不可开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