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阴县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热闹过,蒋家的田地重新立租佃的规矩,牵扯到了一小半的乡村人家,几乎人人都在谈论。李参与徐平曾经仔细讨论过农民合作社的规模,综合考虑了各种情况,最后两人达成共识,规模宜小不宜大。原则上以五户到十户为一社,共养一头牛为标准,其他的农具均与此配套。这样一个小组织,刚好能够互帮互助,而且与以前的什伍之制相合,也不与现有的乡、管、里这一级的乡村行政层级冲突。最古老的乡村组织,源头应该找到周朝去,其实就带有互助合作的性质,不过越是到后来行政管理的色彩越浓,秦汉的里和亭应该算是高峰。此后的朝代,基本以里和乡为主,而地方豪强的兴起,使里和乡的管理体制也名存实亡。最基层是合作社的小组织自治,上面继续使用原来的里正、乡书手和耆长的管理体制,这样冲击最小,而又能收到实效。至于更高级的消费合作社和供销合作社,现在的条件还不成熟,要等到商品经济更进一步才适合推出。徐平压根就没向李参提过,他自然也不会向这方面去想。这些事情的种种细节,徐平没有过问,他的心思现在都放到了勘查河道上。王沿瞒着自己上有奏章,其实核心还是要把水渠修成。勘查了这些日子,徐平心里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引洛入汴是必定可行的。水量不足根本就不足为虑,洛河可以截水,大不了以后洛河里的船不入黄河,直接走新渠就是。而且水渠中间还要跨越汜水,能够把汜水的水纳入进来,原来的汜水河道刚好用来排渠里的水,控制运河的水位。新渠所经过的地区正位于索水和黄河之间,本就沼泽众多,这些陂塘整修之后也可以用来调节新渠的水位。总而言之一句话,这渠徐平一定要修成,让想看自己笑话的人闭嘴。无数的水鸟在黄河两岸的滩涂上空飞翔,伴着阳光下水塘里的节奏的蛙鸣,看着远处的蓝天白云,这一切都让人心旷神怡。徐平骑在马上,一路沿着黄河岸边向前行去,看看就要绕过广武山。身边的刘小乙忽然道:“郡侯,看那里有人!这里已经远离河阴县城,用不了天黑就可以到汜水县了,荒僻得很,怎么会有人在那里?”徐平抬头望了望,道:“想来是要过河的人吧,前方不到十里便是孤柏渡口,周围几个县要过黄河都是取道那里。”另一边的鲁芳道:“那些人站在那里不动,不像是要过河的行人。”徐平笑道:“我们随行的有一百多军士,难不成还怕那几个人是强盗?管他们怎么!你们想知道是什么人,打马走快一点,上前看看不就是了!”说完,一带马缰,带着众人加快了速度。只用了盏茶的时间,便就看清了站在那里的几个人的面目。刘小乙叫道:“呀,原来是那个孙丰年,带着孩子站在那里,不知道要做什么。”徐平勒住马,吩咐刘小乙道:“看样子说不好这父子是专门在那里等我们,你去把他们带过来,问问有什么事情。”刘小乙应诺,一提马缰,飞一般地向那里去了。不大一会,便就带了孙丰年父子到了徐平马前。“小的父子两人见过郡侯。”到了马前,孙丰年向徐平行礼。徐平道:“不必多礼。我路程赶得紧,就不下马了。你可是在这里等我?”“不错,小的听闻郡侯今天离了河阴县,特意带着二郎等在这里。”“等我何事?莫非是我交待李通判的事情,他忘了没办?当日在八角镇,我曾经答应过你,愿意留在河阴县便就罢了,如果不愿意,必定为你找一个好去处。李通判回报我,说是你一家不想搬迁了,想留在河阴县过活。可有此事?”孙丰年道:“禀郡侯,此事是有的。李通判特意来问过小的,说是郡侯的吩咐。”“哦,他问过了就好。”徐平点了点头,“那你今天等我,可是还有什么难处?”“没有了,小的现在一家都好。如往年一样,我家里依然租了蒋家的地种,与相熟的几家组了一个社,共养一头牛,州里又免了今年的税,日子还能过得去。而且李通判做主,减了租,跟其他地方一样,我们种地的能够分到六成,一切都好。小的今天带二郎等在这里,是送郡侯一程。若不是路上遇到郡侯,我们一家只能够一路乞讨去开封府讨生活,哪里有现在这样安稳。”徐平笑道:“原来如此,你们父子有心了。我们当官做吏的,上报国家,下安黎庶是职责所在,这点小事你不用放在心是,以后好好过日子就是。”“唉,话是如此说,可真能为我们这些小民着想的官员,等闲哪里碰得上呢?郡侯离去,现在时节也没什么好送,我们这里沙土肥厚,产的好山药,小的挑好的理了一捆,郡侯带上,勉强也算我们这里小民的一点心意。”说完,让孙二郎提着一大捆山药到了徐平马前。现在并不是山药收获的季节,徐平知道这必然是乡民留下来的。见孙二郎走上前来,徐平急忙下马,把那一大捆山药接在手里,对孙丰年道:“你们有心了,我便留下。这些土产,也算是我来过河阴县了。”说着,把山药递给了身边的刘小乙。转过身,看着身前的孙二郎,徐平问道:“这孩子今年多大了?”孙丰年答道:“今年十二岁,穷人家的孩子,没东西吃亏了身子,看起来小一些。”徐平点头,示意刘小乙掏了一点散碎银两出来,递给孙二郎:“这些银两你带回家去,找个先生读书识些字,以后莫要再耽误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