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这里没有一个留守司的人,王尧臣心里也明白,只怕孙沔跟自己想的不一样,他就是想把事情闹大也说不定。今天不出事还好,只要有一人或伤或病,肯定有很多人会向朝廷上书,说京西路推行新政逼出民变,那时徐平和自己就被动了。把河南县的押司叫了过来,王尧臣道:“现在酷暑天气,你们把人堵在这里,成什么体统?一旦有人中暑,事情就说不清楚了。快快把人撤了,此事不可如此鲁莽!”冯押司拱手道:“通判,如此说可是让我们有些难办。因为治下有人逃避实钱入户等的新法,知县相公三日一追,五日一比,板子打在我们的身上。今天好不容易抓到了真凭实据,就这么把人放了,我们如何向知县相公交待?”“不用你们交待,我自然会去跟他说!快快,去收拢了人,赶紧散了!”冯押司在那里扭扭捏捏,又道:“现在就散,通判,我们着实是难做人。刚才有几个官员已经立了字据,画了花押,其他人不这样做,不是让老实人吃亏?”冯押司在那里推三阻四,王尧臣不由心头火起,厉声道:“此事以后会由河南府统一处置,你速带人离去!知县打你板子,我河南府莫非就没有刑杖?!”见王尧臣变了脸色,冯押司不敢再纠缠,开始去招集人手。不过他拖拖拉拉,这里喊一声那里叫一声,一时也把人聚不起来。王尧臣在一边冷眼看着,心里渐渐有些明白,今天的事情只怕不是偶然。他为人温文尔雅,相对有些迂腐是不借,可绝对不傻。事情能够闹这么大已经是诸多巧合了,一个押司竟然对通判吩咐的事情不尽心尽力,就绝对不对头了。正在这时,远处有人喊道:“好了,好了,孙通判来了,有人给我们做主了!”王尧臣转过身,冷冷看着远处过来的孙沔一行。渐渐近了,看得清楚,孙沔坐在一具肩舆上,面色发白,用手捂着肚子,皱着眉头。到了跟前,放下肩舆,孙沔与王尧见过礼,叹了口气道:“最近天气酷热,我贪凉爽吃冰水坏了肚子,行动艰难。听到消息便就向这里赶来,只是身体不便,来得晚了伯庸莫怪。”王尧臣淡淡地道:“来了就好,人吃五谷杂粮岂有不生病的?河南知县出城办事,都是小吏作怪,闹出事情来。我已经吩咐他们撤了,你去安抚一番官员们吧。”“好,好,伯庸安心,此事我自然会处置。”孙沔说完,扶着身边的随从,一步一摇地向聚在御史台门前的官员走去。坐在地上的老都监眼也不花了,急忙向走来的孙沔拱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道:“孙通判可是来了,要为我们做主啊!我们这些分司官,朝廷里没有照拂,现在被县里的胥吏欺到头上来了啊!没有天理,没有天理啊!留守明哲保身,不管我们,孙通判可要管啊!”孙沔把脸一板,喝斥道:“不要胡言乱语,留守有官事在身,到皇陵去了,怎么是不管你们?背后编排上官,小心罚你的俸禄!”老都监最怕的就是罚俸,听了这话,再不敢说话。孙沔走上前,对围成一圈的分司官员道:“刚才王通判说了,今日河南县的知县出城办事,都是县里的公吏不懂事,闹出这么一场来。他已经吩咐公吏们撤离,你们也散了吧。”“散了?就这么散了?”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瞪着眼睛喝道。“酷暑天气,把我们逼在太阳底下,汗水都不知道流了几斤了!几个小吏,做了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就能算了?!”孙沔捂着肚子,有气无力地道:“不然又能如何?我们留守司是清水衙门,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的,只能由着别人欺。王通判深明大义,说算了自然就是算了!”“绝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是朝廷官员,也是为朝廷做过事的,竟然被一群胥吏欺到头上来!如果不严惩,以后我们在西京城里还怎么过得下去?通判,你要为我们做主!”孙沔无力地摆了摆手:“说这些有什么用?河南府一断钱粮,留守司连你们的俸禄都发不出来。我们都是仰人鼻息,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听我一句劝,都回去吧。”一个瘦瘦的文官高声道:“分司官再不济,朝廷还允许我们上书!通判既然作难,那我们就一起上奏章,弹劾河南府,弹劾转运使司!不让我们活下去,我们也不让他们好过!”“对,对,我们联名上奏章!就不信朝廷真对我们这些人弃若敝屣!”看着众人群情激愤,孙沔只是捂着肚子皱眉头,一副坚持不住了的样子。王尧臣冷眼旁观,见河南县的公吏还在那里逡巡不去,叫过自己的随从来,低声吩咐道:“你过去跟那些差役说,一刻钟之内,如果还有人不走,事后我绝饶不了!现在转身就走的,可以不追究!现在是有人让我难堪,公吏差役里必然有领头的!”随从应诺,急急带人去趋散还留在那里的公吏们。孙沔用眼角的余光看到王尧臣的动作,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用尽力气提高声音对面前的分司官员道:“今天就到这里了,你们无伤无病,又没有少了什么,快快回去吧!”话一出口,突然就有一个花白头发的官员“哦哦”两声,仰头倒在地上。这一下突如其来,周围的官员被吓了一跳,都凑上前去看。就听有人高声喊道:“唉呀,周团练这是中暑了!好吓人,怎么没有气息了?”“这样酷热的天气,让我们在太阳底下晒着,怎么能够不中暑!我们都老了,这是要我们的命啊!诸位,不能让那些公吏走了,让这些小贼偿命来!”老都监见群情激愤,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只见他用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两眼的眼皮向上一翻,露出眼白来,朝后就倒,口中啊了一声:“热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