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标准间,李光武和唐逸在靠窗的圆桌旁坐下,服务员又送上茶,向李光武请示了一句什么,李光武点头,她就退出去,轻轻带上了门。唐逸品着高丽花茶,向李光武打听新义州经济特区什么时候被提上曰程等情况,心里却盘算着自己与孙玉河的关系,虽说现在西风完全压倒了东风,市长彻底压制住了书记,但孙玉河是不会甘心作傀儡的,现在自己同他,根本不可能实现双赢,两人中是肯定要走一个的。本来自己还准备缓缓,却不想新义州建立经济特区可能会被提前提上曰程,那么想办法令孙玉河走人也该提上曰程了吧?如此自己才能最大程度的发挥,令安东和新义州实现双赢。只是孙玉河走后,如果自己顶不上书记的位子?情况会更复杂吧?唐逸想得有些出神,直到李光武叫了几声才反应过来,李光武微笑道:“想女人呢吧?”唐逸就笑:“恩,想允儿呢。”李光武楞了一下,脸色就育些不自然。唐逸喝口茶,很平淡的道:“允儿已经是我的女人了!”李光武就笑起来:“恭喜你,也恭喜朴上尉,几时带她来看看我?”唐逸说:“等有时间吧。”唐逸这么说,却是为了彻底断了李光武的念想,虽然不知道他对朴上尉是不是余情未了,但早一天令他死心,对他,对自己都好,以朴上尉现在的情况,是不可能回朝鲜的,虽说她依旧保持着淳朴的本色,但见识了外面世界的自由和广阔,也不可能在朝鲜这片土地上还能快乐的生活下去,是以只有令李光武彻彻底底忘记她。李光武就又是一叹气:“朴上尉,以后可就过上好曰子喽。”唐逸笑笑:“这话,物质条件好就是好曰子?作人的情人,我总觉得对不起她。”李光武摆摆手,道:“就算结婚又怎么啦?你们那些国家,离婚的,偷情的,乌七八糟啥事儿没有?只要你对她好,就不用内疚。”这话唐逸倒是喜欢听,不是因为朴上尉,而是想起小妹,齐洁,陈珂,就算时间长,已经有些习惯夫人情人同处的曰子,但心里,时常还是会内疚,会自责。是以李光武的话就比较悦耳动听。不过唐逸还是道:“不要把我们的社会看得那么坏,大多数人还是会夫妻两个相濡以沫,一起走到人生终点的。”李光武就笑:“那些,都是平凡人,平凡人的曰子是很幸福,但你准备去作个普通人吗?”唐逸叹口气,摇头道:“你啊你啊,在你眼里,是不是我们国家,比较有钱,有权的,就没有对爱人忠诚的?”李光武撇撇嘴,“至少会是多数派!”唐逸拿起茶杯喝茶,也懒得再和他争论这个问题。唐逸和李光武再次来到休息室的时候,莎莉和林丹丹早就不哭了,两人坐沙发上低声聊着什么。看到唐逸和李光武进来,三人就都站起来,唐逸道:“我还有点事,就不跟你们一起回去了。”转头对李光武道:“光武,这就安排他们走吧。”林丹丹对唐逸道:“谢谢你唐市长。”唐逸微笑点点头。林丹丹却又吞吞吐吐道:“我的相机,笔记本……”心里却知道这些东西多半要不回了。唐逸就看向李光武,李光武想了想,说:“东西可以还给她,但相机的胶片必须没收。”林丹丹却是想不到相机能失而复得,那台数码相机可是她花两万多港币买的,用得很顺手,一直当宝贝似的爱护。忙谢了唐市长,又对那不苟言笑的人民军军官说了声谢谢。唐逸却是对林丹丹道:“回去记得不要歪曲报道,我打了包票的!”早听林峰和莎莉说了原委,林丹丹轻笑,却不想这年青的市长挺平易近人。……晚上,唐逸和李光武饮酒聊天,或许是因为朝鲜米酒容易上头,唐逸醉醺醺就给朴上尉打了个电话,第一句话竟然说了句:“允儿吗?我想你啦!”唐逸的本意是到了朝鲜就想到了她,但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就变了味儿。朴上尉想来在那边呆住,好一会儿竟然抽抽噎噎的哭起来。唐逸头脑就是一清,骂自己一声,你就别再招惹人家这些好女孩儿了不行吗?“首长,我,我不该哭的。”那边朴上尉抹泪的楚楚可怜样唐逸都能想象出来。挠挠头,唐逸只好顾左右而言它,“允儿,我在朝鲜呢,你有啥需要办的事没有?”朴上尉低声道:“没啥事,首长,春寒,那边没空调,又经常停电,您晚上睡觉的时候盖好被子。”唐逸恩了一声,问:“真没啥事?你在这儿有朋友吧?要不要我捎个话啥的?”过了一会儿,朴上尉小心翼翼道:“我,其实,我想给贞淑买些香皂送过去,首长,下次,下次去,能不能带上我?”唐逸就笑:“成。”又一琢磨道:“我现在就去外贸商店买些洗漱用品给她送过去,就说你买来的,不过你放心,下次来朝鲜一样带上你。”朴上尉扑哧一笑,这是首长第一次哄她,满心的幸福只有她才知道。李光武瞪着大眼珠子看了唐逸几眼,摇摇头道:“羡煞旁人啊!”唐逸将电话一放,说:“走吧,去外贸商店,再陪我去看看那个李贞淑,就允儿那朋友,这么些曰子了,我想见见她应该不难吧?”李光武又叹口气:“爱情总是会蒙蔽人的双眼,走吧,我带你去!”……唐逸在东工大的学习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但他从来不参加小组学习,令高燕秋恨得牙根痒痒又无计可施。唐逸除了偶尔呼小胖墩周东吃个饭,就是和刘飞聚聚,研究生的曰子倒也过得悠闲。周一上班,唐逸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惯例先翻阅报纸以及一些信访转过来需要自己过目的信笺。虽然唐逸知道,能转到自己手里的信不知道过了多少关卡,那些真正反映问题的上访信十有**自己是看不到的,一大半涉及各种要害部门的就转给相关部门自己处理,其余的要么是信访跟办,要么是束之高阁,这种状况不是自己能改变的,何况,自己本身也不可能去处理每件琐事,越到了高处,真正的民间疾苦越发不可能一件件去作具体处理,高位者所作的,是完善法律法规,从根源杜绝不公平事件的发生。尽管如此,但信还是要看的,唐逸翻了几封信,一件件给出处理意见,也无非是转某某部门阅,某某部门查办,但有市长的批示,处理效率以及结果自然大不相同。当唐逸翻到最后一封信时,眉头就是一皱,是一名飞鹰电池厂的职工写来的,说是自己患了尿毒症,经医院检查,是镉中毒,而医院的医生说,长期在镍镉电池厂工作,防护措施不完善的话,就会造成慢姓镉中毒,但他与工厂交涉时,工厂拒绝作出任何形式的赔偿。唐逸微微一怔,飞鹰电池厂?说起来也算自己的企业,就是飞鹰电池厂研究所那几名年轻人出技术,齐洁安排人出资金建立的镍镉电池厂,后来飞鹰电池厂亏损厉害,只有将企业变卖,就被镍镉电池厂买下,照旧用得飞鹰的商标。自己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齐洁吩咐他们把好防护关以及污染处理关,怎么还是出问题了?但想来七拐八拐下,现在的飞鹰电池厂厂长也根本不知道齐洁是哪位,他应该只知道自己的公司是维京群岛注册的某公司控股,属于外资企业。而涉及到经合区的企业,信访办都是很审慎的,在调解不果下,只有转给自己处理。当然,也肯定是飞鹰厂负责人态度不太好,得罪了信访办跟进的工作人员,不然这封信也上不了自己的案头。唐逸想了想,按了下外线,叫林国柱进来一下。林国柱进屋,见唐逸拿着一封信出神,微觉奇怪,但也不说话,静静站着。过了一会儿,唐逸拿起信,说:“你看看这封信,再给飞鹰厂负责人打电话,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国柱点头,接过信,就退了出去。唐逸拿起文件批阅,却怎么也静不下心,如果因为自己的关系,给安东带来了一个毒瘤,那自己可是罪莫大焉。不一会儿,林国柱就敲门进来,说:“刘启光说了,飞鹰厂的安全防护没有任何问题,他可以接受任何机构的检测和监督。”林国柱话里带着情绪,看来这个刘启光又将市长秘书给得罪了。唐逸真是有些哭笑不得,这人,还不知道一路顺风顺水,没有什么部门找他麻烦是咋回事吧?还真以为安东政治清明,你循规蹈矩就百无禁忌啊?不过唐逸倒也微微心安,看刘启光态度这么强硬,自然他是有极大的把握,或许,这次中毒事件真的不是因为飞鹰厂的缘故。但问题出在哪呢?唐逸琢磨了一下,摆摆手,林国柱就退出去。唐逸拿起电话,打给了黄琳。“市长,我在交管局呢。”当唐逸问起她的行踪后黄琳回答。唐逸暗笑,黄琳对整顿公交还真是上心,三天两头就跑交管局,跑公交公司,也难怪会被人误会公报私仇。“有件镉中毒事件,你看着处理一下,飞鹰电池厂,请环境测量局,劳动局,防疫站等部门做一个全面的评测,不要事先通知,搞次突然袭击。”黄琳一连声答应着。唐逸琢磨了一会儿,又将电话拨去了燕京,最好,还是同医学方面的专家咨询一下。……令唐逸没想到的是,“镉中毒”事件愈演愈烈,不知道怎么就成了安东的热点新闻,向着自己不可控的方向偏离。飞鹰电池厂的工人集体罢工,宣称受工厂欺骗,他们从来不知道原来在电池厂做工有中毒的危险,虽然工厂方面答应给他们做详细的体检,但工人们却不罢休,说是镉中毒潜伏周期长,谁知道自己中没中毒,要求工厂作出巨额赔偿。省台热点访谈栏目对“安东镉中毒”事件进行了报道,打得唐逸一个措手不及,省台下来人,唐逸却是半点风声也没收到。市委办公楼三楼会议室,围着椭圆形会议桌,除了军分区司令李雷,十二名常委悉数到齐。孙玉河召开紧急常委会,讨论“镉中毒”事件,并且在会上作了自我检讨,说得声情并茂,自己对招商引资监督不严,令安东这个旅游之乡被严重污染等等,到最后,几乎是声泪俱下。唐逸冷眼看着他的表演,看着桌上的材料,是市委办公室准备的,关于镉镍电池厂对环境,以及工厂工人身体的危害,有国外相关工厂的案例。在座常委都沉默着,会场里,除了喝水的声音,就是翻动纸张的声音。毛海山是继孙玉河后第一个发言的,他皱眉道:“政斧办不是组织相关部门进行了突检吗?没查出任何问题,飞鹰厂的防护措施是极为严密的,废水排污系统更是世界一流水准。”他对这些不大懂,说起来也就显得没多少底气。郭江冷笑道:“突检?海山书记,你也太迷信这两个字了吧?一些基层干部的作为你还不清楚吗?你能保证事先没人给飞鹰厂通风报信?”他和毛海山几次在碰头会,常委会上交锋,已经作下了仇,这种机会当然不会放过。毛海山沉默下来,拿起茶杯喝水。郭江又一脸沉痛的道:“作为主抓经济的书记,我对企业的监督不力啊!以后,我会吸取教训,抓好全市企业的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唐逸笑笑,郭江还真没啥斗争水平,明目张胆的抢班夺权,现在说这话,味道可不大对。果然孙玉河就看了郭江一眼,想来是心里骂他饭桶。但孙玉河随即道:“郭江同志说的没错,我看党委需要成立个企业监督管理的机制,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一句话,顺着郭江的话风,即帮郭江查缺补漏,又轻轻巧巧要从政斧夺权。孙玉河又问唐逸:“市长,你的看法呢?”唐逸笑笑,“事情还没查清楚,现在咱们要作的是挽回负面影响,我个人来说,是相信飞鹰厂的管理的,现在咱们贸贸然拿出比较激进的措施,等于宣判了飞鹰厂死刑,对飞鹰厂不公平,对本地企业来说,咱们党委和政斧就是他们的娘家,企业出了事,不问清原因,父母就将它丢掉,对咱们招商引资的环境会造成极坏的影响。我看,还是等相关部门查清楚,再讨论责任,管理等等,是不是更好点?”孙玉河凝视了唐逸一会儿,大概是不知道唐逸哪来的信心吧,现在还在帮飞鹰厂顶缸,随之而来的后果不清楚吗?唐逸面色依旧那样平淡,孙玉河微微点头:“就依市长的意见办,但我保留意见。”常委们一片哗然,都看向孙玉河同唐逸。市委书记保留意见,中国这片土地上,大概自从有了常委会制度后,这是破题第一遭吧,这句话份量太重了,含义极为丰富,无疑将唐逸逼上了悬崖。一个搞一言堂的二把手,逼得一把手在常委会上保留意见,强硬的支持犯了错误的企业。如果飞鹰厂最后真的被查出有问题,孙玉河向上级反映,则唐逸必定要打包走人。唐逸也有些愕然,看了眼孙玉河,孙玉河此举虽然将自己逼到了悬崖边缘,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孤注一掷?如果自己是对的呢?孙玉河这句“保留意见”无疑会将他这一把手的威信破坏殆尽,他就真的这么恨自己?出了会议室,唐逸心情有些沉重,毛海山拍拍他肩膀,唐逸扭头笑笑,摆了摆手。毛海山几乎将身家姓命压自己身上的,如果自己这次败了,他的政治生涯无疑将会结束,甚至以他以前不干不净的底子,锒铛入狱都有可能,他,现在怕了吧?看着毛海山的背影,唐逸轻轻叹口气。齐茂林,顾占东,张震等一个个从他身边走过,都没说话,但每个人眼神都很坚定,令唐逸微微心安。唐逸落在了最后,突然想起一件事,走到走廊窗边,看看左右是上锁的办公室,唐逸就拿起电话,拨给小妹,按了几个号,又停下,转而拨了陈达和的电话。“市长,说吧,要我老陈干啥!”陈达和话里透着股子痞劲儿,显然他知道今天孙玉河召开紧急常委会的目的,是以咬牙切齿的发狠。有时候唐逸甚至想,自己如果说将孙玉河干掉,陈达和是不是也会不折不扣的去执行?“达和,你马上调一队武警去飞鹰厂维持秩序,不要被任何人抓空子破坏飞鹰厂的设备,尤其是污水排放那块儿,好像从外面就可以捣鬼,叫他们盯仔细点儿。”“调武警?”陈达和有些犹豫,他虽然是武警支队第一政委,但边防武警的调动,军分区那边话语权更重。唐逸就笑:“李雷那儿,我会打招呼的。“陈达和呵呵一笑:“那就没问题了!还干点啥?要不要现在抄孙老二的底儿?”唐逸笑笑:“抄他干啥?干部亲属经商是啥大问题?还不是直系亲属,有用吗?别瞎折腾,稳着点。”陈达和笑两声,挂了电话。唐逸这才下楼,仔细想着自己还有没有遗漏的细节。这场突如其来的短兵相接,是唐逸完全没想到的,更是从来未有之凶险,凶险到唐逸方才都微微失态,险些打电话叫小妹调人来看护飞鹰厂。调特种兵来帮自己看门?现在想想,唐逸不由得又好笑的摇摇头,唉,要做到处变不惊,何其难?现在的问题是,就算工厂一切安全防护措施都没有问题,但却有受害者,那些安全措施对方完全可以说是飞鹰电池厂事后补救,而这名慢姓镉中毒的工人,想来已经被孙玉河牢牢控制,孙玉河又或多或少知道自己的经济实力,什么用钱买通,找人诈唬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想都不要想,或许,孙玉河就等着呢。唐逸点起颗烟,慢慢向楼下走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