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书房中,唐逸默默的喝着茶,听着坐在身边的那位头发雪白的老人说话,老人脸上的皱纹很深,给人一种很强烈的沧桑感,他声音平和,却又仿佛字字千钧,那种独有的西南口音曾经长时间回荡在华夏大地上。曾经长时间负责党的宣传工作,叶老是现今党内资历最深的元老之一,是今国家副主席安在山的恩师,更在很大程度上是皖东的精神领袖。叶老已经很久没有和党内权力人物会晤了,这次的邀请在唐逸的意料之外,但又仿佛在意料之中,好像这是迟早都要发生的事情。和叶老上一次见面是在爷爷的追悼会上,那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了。“好哇,辽东搞的有声有色,唐司令有个好孙子啊!”很多老同志一直喜欢称呼唐老为“唐司令”,多少年了,不管唐老的职务怎么变迁,都改不了口。“督察局,是叫督察局吧?这手也漂亮,党内讲明煮,也要有监督,这没有监督啊,就会生蛀虫,虫子多了,党的事业就会被损害。”“导演的案子办的也好,风气不正啊,社会风气不正,党的宣传有问题啊!”唐逸慢慢抿了口茶,知道正题来了。“这些年我没出过四九城,可我眼睛没瞎,耳朵也没聋,我就是不讲话,不想讲话,讲了也没人听嘛!”唐逸笑了笑,将茶杯放下,说:“叶老,您说,我听。”老人微微一笑,伸手点了点唐逸,笑道:“你呀,也不用哄我,我们这些老家伙啊,走的也差不多了,思想呢,也跟不上时代的发展了,不过有意见总要讲一讲的,要对党负责嘛,说对了,你们可以参考参考,说错了,没关系,也给你们多个思路。”唐逸点了点头。“从建国到现在,六十多年了,建国的时候,我比你还小不少吧,从部队进了中宣部。”老人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回到了那个红色激昂的年代。“宣传部门在历次政治运动中一直是重灾区,也一定是重灾区,文革中中宣部被裁撤,改叫中宣口。”唐逸插了一句:“我知道,您被批斗,又被总理保出来当副口长。”老人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宣传工作不能丢!这是历史的教训啊!”说着话,老人做了个手势,旁边就有工作人员走过来,将一个小纸箱放在了桌上。老人继续道:“这是我最近看的一些电视剧,一些同志送来叫我看的,用现在一些同志的话说就是主旋律,可又有一部分同志说这是主次不分,怎么样,这些电视剧都看过吧?”唐逸掀开纸箱略微看了一眼,大多是现在的热播剧,这些连续剧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战争片突出战争年代“共军”将领之土气,“[***]”将领之温文尔雅,谍战片则很多将根据地来敌占区的同志作为一种土包子笑料刻画,或者讲述一些大户人家的历史变迁,为曰本人办事的无奈等等。唐逸慢慢拿起茶杯品茶,没有说话。但他深知,面前这位老人举动的份量。“娱乐娱乐,电视节目娱乐的有点过头啊!”老人叹着气,也端起了茶杯。……新年快到了,从燕京回来后,唐逸心里却仍然沉沉的,不管党内这部分意见的醉翁之意,但无疑如果真的起了火,最终火头会烧向宣传部门,甚至有可能烧向包衡。负手而立,默默从落地窗看着省委大院里各处悬挂的红灯笼,今年,又到底会是怎样的一年呢。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随后李刚推开门,林国柱跟在后面走了进来,进来就笑着道:“书记,过年好。”唐逸微笑转身:“你也过年好。”做手势要林国柱坐,看着林国柱白净的面孔多了几条皱纹,唐逸轻轻叹口气,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想当初林国柱给自己当秘书的时候看起来还是个小伙子呢。林国柱从公文包拿出一叠材料,向唐逸汇报松平市劳动保障改革的成果,在辽东各个地区中,松平的情况最为复杂,这座辽东本来的第二大城市现在不但被安东远远抛在后面,甚至云冈也后来居上,凭借云钢集团复苏的强大带动能力,各项指标也是直线上升,云冈的“经济内阁”也一再受到省委甚至中央的表彰,云冈市市委书记董浩、市长童淼现在都是省里炙手可热的干部。相反松平不但经济起飞举步维艰,省里推动的一些列改革也是阻力重重,这半年来林国柱才渐渐站稳了脚跟,和市委书记王明磨合出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不够松平可以说都是赵迪赵伟民的老人,从政委法书记、公安局长贾明山到市委书记王明,简直快成了原来赵家帮干部的流配地,又有薛川省长有意无意的支持,林国柱的处境也就可想而知。汇报着工作,林国柱不时看看唐逸的脸色,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老书记对他不满意,尤其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省里早就传出信,新年前省内部分地区党政干部会进行调整,最终的结果就要看年前最后一次省委常委会和人代会了,眼看常委会没几天了,想来省里早就对新的人事安排进行了研究,可偏偏林国柱通过各种渠道就是打听不出端倪。林国柱不由得有些怀念张震在辽东的曰子,那时候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张震总会或多或少给他透点亮,现在好,两眼一摸黑。虽然和唐逸有十几年的情谊,但有些事林国柱还真不敢跟唐逸打听,老书记想和自己说的,不用自己问他也会告诉自己,不想说的,问了也是白搭。“国柱啊,你要在松平唱一台好戏嘛?去了几年了?怎么松平越来越疲软了?你这个市长怎么当的?经济经济没搞上去,民生民生有问题!”唐逸听着听着就皱起了眉头。林国柱不敢说话,房间里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到。“王明呢?怎么躲着不敢见我?”林国柱犹豫了一下,“他病了。”年底了,生龙活虎的王明突然就得病住进了医院,烂摊子全交给了林国柱,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病了……”唐逸慢慢端起了水杯。“那,我继续?”林国柱小心翼翼的问,见唐逸点头,这才接着向下汇报,林国柱汇报工作从来是先苦后甜,这也是一种策略,先将没执行好没抓到位的部分讲出来,领导生了气,训了人,这时候再讲成绩,领导气也消了,最后的印象多半还是好的。果然听到松平集体化农业改革取得的成就,唐逸脸色渐渐平缓。林国柱可是知道农改对老书记的意义,也一直是亲力亲为,为了推动松平的农改甚至不惜几次和王明发生冲突。听着听着,唐逸突然插话道:“国柱啊,今年过年把欣欣也带家里来吃个饭,就看过照片,还没见过真人呢!”“啊,行!”林国柱急忙点头,欣欣是他和白燕领养的孩子,才一周多,极为乖巧懂事,白燕几乎将全部的心血都放在了小家伙身上,宠的不得了。唐逸又道:“农改成绩就不讲了,材料你放下,回头我看,你呀,回去要重点落实省委的任务,民生民生,讲的不仅仅是农民的生活。你松平排老四没关系,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你想法给我搞上去!”林国柱连连点头,来之前听到点风声,这次干部调整王明可能会动一动,偏偏这个王明还自作聪明,装病进了医院,林国柱本来是下定决心想从老书记这儿探点口风的,但真坐在老书记身边,林国柱却从头到尾,半句话也没敢多问。林国柱本来想多坐会儿,可是春城市委书记王军到了,林国柱忙起身告辞,走前和王军握手时,王军笑呵呵拍着他的手道:“国柱,听说你是能文能武啊,有机会咱们搭班子,唱台好戏!”林国柱心就快速跳动几下,但也知道王书记能和自己这么客套是为什么,说到底省委这帮人各个都把自己看作唐书记的亲信。忙笑着谦逊几句,告辞离去。“什么能文能武?”唐逸不解的问。王军就笑,点了颗烟,笑道:“三道沟的案子,贾明山判断上出问题,险些抓错人。”唐逸点点头,三道沟的案子唐逸自然知道,那是林国柱刚刚当上市长不久的事,市局抓错了案犯,又稀里糊涂的要定案,是林国柱和贾明山拍了桌子,才没把案子搞成冤假错案,想也知道这里面有白燕的事,不然林国柱不会这么有把握的去影响市局的案子,如果不是白燕在家里闹情绪,以林国柱谨小慎微的个姓更不会刚刚坐上市委第二把椅子就和一名重量级常委过不去。不过王军突然提这件事是什么意思,毕竟已经过去很久了。唐逸吸着烟,看了王军几眼,虽然王军最后留下了,但到底是什么想法没人知道。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不会因为自己挽留的几句话就将事情揭过,但自己给了他台阶,一定程度上挽救了他的政治生命,毕竟如果就那么调离辽东的话带给王军的恶劣影响怕是很长时间都难以消除,尤其是给人留下不爱惜羽毛又和自己交恶的印象后,去哪里都会令身边的人顾虑重重。“松平啊,问题多啊!”王军叹着气掸了掸烟灰。唐逸又看了王军一眼,突然问道:“锦添书记要走,你怎么看?”王军微微一怔,这是他没想到的,省委调整部分地区的党政干部讨论过几次了,想也知道这是唐逸心头的头等大事,明年就换届了,唐逸多半会离开辽东,而唐逸定然希望借这次调整干部的机会尽可能多的提拔“自己人”,为辽东顺利交接铺路,王军也一直在考虑唐逸会怎么来调整干部,也替唐逸想了很多种方案,更在考虑自己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却怎么也没想到省委常委里还有个大变动,政法委书记廖锦添要离开辽东,自己却是半点风声都没闻到,而这,十九就是唐逸在背后运作的结果,这样一来,自己所考虑的人事调整方案半点意义也无,也就是说,薛川省长等各个常委,现在考虑的问题和唐逸考虑的根本不是一码事。只怕廖锦添自己都不知道快离开辽东了吧。王军心里有些苦涩,以前和唐逸接触不多,倒也没觉出什么问题,近来和唐逸走得近了,王军却是越来越发现如果和唐逸斗,其虚虚实实的路数实在是令人防不胜防,就说眼下的虚晃一枪,可不知道打碎多少人的如意算盘。唐逸既然说出来廖锦添要走,那自然是很有把握的,只是,他为什么会和自己说?王军吸着烟,这些想法也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一闪而过,随即笑着说:“锦添是要高升啊,中央是怎么考虑的?互调还是起用辽东本地干部?”唐逸摇摇头,说:“暂时还不知道,何平部长征询了我的意见,因为还没有正式决定,我也没同大家讲。”王军点了点头,想也知道就算唐逸心里有谱,也不会和自己讲,琢磨了一会儿,说道:“如果是交流干部的话就不说了,起用本地干部的话,我看也就徐副省长了。”王军说的“徐副省长”自然是辽东省副省长、辽东省公安厅厅长徐立民,也是唐逸的老相识,唐逸和徐立民的儿子徐军是通过刘飞的关系认识的。所以唐逸和徐家也算渊源不浅。唐逸笑了笑,没吱声。王军笑道:“我了解的干部不多,我看啊,跃进也能胜任。”王军不知道唐逸考虑的人选里有没有徐立民,毕竟徐立民年龄快到站了,唐逸很可能准备提拔年轻干部。“再谈吧,等部里定下来再谈。”唐逸笑着摆了摆手。王军点头,唐逸给自己透露这么一个信息的意义,可要好好琢磨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