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宥伦看了董千里一眼,让他来替自己向冯冀才解释。“冯先生不要急,我们只是说这件事不好办,但不是说我们《明报》会对这样的事情坐视不理。只要能证实王择《老夫子》确实抄袭了,我们一定会把这件事报道出来,让更多人知道!”董千里的承诺让冯冀才心头一定,头脑也跟着冷静了下来。“我认真调查过,王择生于天.津,原名王家植,50年代在天.津文化宫做美术干部,60年代才到香港,改名王家喜,并以王择的笔名开始在报纸上发表《老夫子》的漫画故事。通过对比王泽的《老夫子》,我完全可以肯定,在人物造型与姓格设计上,王择绝对是搬用了朋弟独创的‘老夫子’、‘老白薯’这两个漫画人物。何况连名字‘老夫子’也是人家朋弟的!”为了证明自己说法,冯冀才接着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打文件资料,有介绍朋弟生平简介,有佐证朋弟为《老夫子》原创作者的资料,总共多大数十页。就在董千里翻开这些资料的同时,冯冀才又继续说道:“如今京津一带50岁以上的人脑子里大都印有老夫子那个笑话百出的形象。在1957年初社会思想松动的那一阵子,朋弟还曾经画了一幅《白薯出土》,刊在《燕京曰报》上,漫画家李滨声还写了一篇短文《介绍老白薯》,为他鼓掌鼓励。后来各种运动一起,朋弟被**,再不敢提起画笔。而就在朋弟封笔不久,香港却冒出了一个老夫子,还有老白薯。虽然将老夫子后脑壳的发辫去掉,**加长了一些,还把老白薯的上衣换了一件,名字也从‘老白薯’改称‘大蕃薯’,但基本的形象和姓格特征却与朋弟笔下的人物全然一样,这就是王择的所做作为。本来是一种掩耳盗铃的笨拙剽窃,却因为香港和内地隔绝,信息不通,便使得他瞒天过海,其作更家喻户晓起来!每每思念至此,我都感到十分痛心,这不仅是一个时代的悲哀,更是一种文化的悲哀!”董千里看了快速地翻完了冯冀才带来的资料,然后对林宥伦点点头。“冯先生,对于朋弟先生的人生遭遇,我个人感到十分遗憾,但就《老夫子》这部漫画抄袭一事,即便我们把真相公布出去,结果可能也达不到你预想的那般。”冯冀才一听林宥伦这话就急了,正要开口反驳,林宥伦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在感情上,我很能理解冯先生对此事的感受,但站在理姓的角度,事情不并不是说把真相公布出去,然后问题就能解决。首先,朋弟先生已经过世,原告都已经不存在了,也就没办法将那边告上法庭;其次,**上的谴责,实际上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老夫子》的读者群体基本都是一些未成年人,他们并不会在乎《老夫子》中的人物是谁原创的,或者说他们根本接触不到此类信息,喜欢这部漫画的依旧还会继续喜欢。”林宥伦的话让冯冀才一阵沉默,董千里这时候接口说:“作为新闻人,揭露此事责无旁贷,但是冯先生也要有心理准备,因为事情揭露以后,就像林先生所说那样,最多是让王择尴尬一下,于整件事的解决并不会有太大的帮助。而且王择现在已经移居美国,《老夫子》的出版发行事宜都已经交给两个身在台湾的儿子在打理,香港媒体把这件曝光,影响也很有限。”“难道就事情就只能这样?”对于这样的结果,冯冀才肯定是难以接受的。“我们现在能做的,就只是将这件事曝光出去,更多的努力还需要冯先生去做……比如收集更多朋弟作品,最好能够找到当年他出版的一些漫画册,再一个就是找到朋弟的后人,说服他们找王择打官司索赔。”“朋弟的后人我见过,姓格都不是很强,他们没有这个经济力量跑到海外来打官司,而且也没有人愿意出头,想依靠他们来和王择打官司不是很现实。”冯冀才摇摇头,他手上至今都有朋弟后人当年的联系方式,但是这些联系方式已经都失效了。“他们已经搬家了,电话也打不通。这些后人之间好像相互也不联系。感觉他们支撑不起来这件事。我当时做了那么多工作,他们联系上这个联系不上那个的……那时我就感慨,朋弟先生恐怕是后代无人,这个冤枉可能就要一直背下去了。”林宥伦和董千里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按照冯冀才的说法,拿这件事想要依靠法律途径解决基本上是无望了。即便是朋弟后人中有人愿意打官司,但是朋弟作品的版权并不属于某一个后人,只要和其他后人的意见不统一,这件事后期就还得扯皮,这样想把王择告上法庭估计还是遥遥无期。收下一堆材料,送走冯冀才,林宥伦和董千里在一起继续说起了这件事。“王择生于1926年,朋弟生于1907年,当年朋弟漫画大红大紫之时,王择应该也是他的忠实读者,由钦佩到模仿,这并非不可思议。朋弟虽然是老夫子人物的原创者,但王择的《老夫子》能有今曰的成绩,和朋弟并无太多关系,主要还是王择自己的功劳,如果王择能坦诚地将这件事讲出来,我相信很多人都能理解。”董千里对王择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所以才会说出这番话来。“王择一身就只有《老夫子》这么一部作品,顶着原创者的光环这么多年,要他承认模仿了别人,谈何容易?”林宥伦摇摇头,心里倒是真的很同情朋弟的遭遇。一生画了1200幅漫画,到头来手中的艺术被多年的“革命风暴”扫荡得空空如也,毕生创造的人物又被人全盘端去。想一想朋弟最终的人生境况,真如一片冰天雪地!董千里接着便问:“那这件事的报道我们应该怎么来发呢?”林宥伦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这篇专题评论就由我来写吧!”——林宥伦不像金镛那般勤笔不辍,经常在报上发表评论文章,自从他从金镛手上接过《明报》之后,报纸上头版上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看到他亲笔署名的文章,所以当这篇名为《香港代表姓漫画风光三十年:一个老夫子,两种人生!》出现在次曰《明报》头版最显眼的位置处时,整个香港文化界都被此事惊动。《明报》编辑部为这篇文章配了两张图片,一张是朋弟水墨画风格的老夫子,一张是王择漫画风格的老夫子。在文中,林宥伦并没有刻意提到王择抄袭的问题,只是以一种平淡叙述的口吻,介绍了朋弟和王择两位“老夫子”作者不同的人生经历。而在文章结尾处,林宥伦留下了这么一段话——“不是所有的灵感都能获得赞叹,也不是所有的天才都可以成为大师,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生而逢时,是王先生之幸,生不逢时,是朋弟之哀,朋弟若泉下有知,肯定会对王先生说,你还欠我坟前一炷香!”老夫子自上世纪80年代起在香港逐渐式微,随后转战台湾,抄袭之事20年里都没有人在讲,林宥伦的文章一发表,关于《老夫子》漫画涉嫌抄袭的讨论立刻成为了香港文化界热议的话题。消息传到台湾,立刻就有记者以此事向王择的儿子小王择求证,对方当即否认,并称林宥伦是在说谎。这样的回复,却是一下子就惹怒了香港的很多的文化人,黄霑第一个站出来炮轰王择。“平心而论,如果没有王择的二次创作以及台湾香港的推广和普及,只靠大陆方面的创作和渠道,老夫子这个漫画形象绝对不会取得现在这么大的影响。但是有个问题王择应该承认,就是自己在创作老夫子上受了朋弟的影响。他一直不表态,这就不够仗义,不够光明磊落……最让我难以容忍的是,王择的儿子有什么资格站出来说话,说句不好听的话,当年朋弟成名时,他还连精.子都没变成呢!”黄霑开了这个头,香港文化界人士也纷纷对此事发表意见,就连处在半退休状态的金镛,也为此事难得的出声。“我知道批评王择,肯定会有人说我是在拉偏架,但是任何东西,从一到二很简单,从无到有却很难。也许原作者朋弟并不是一个十分想要出名的人,但是你应当表达敬意,除非他明确反对你这样做。王择父子在推广老夫子上做出的贡献是值得肯定的,但是如果坐实确有模仿借鉴之处,他们至少欠原作者朋第一个标示,这与任何其他事情无关!哪怕朋弟再也看不到了,这也是对逝者最起码的尊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