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三折的一天总算是过去了。 在听见张老道的讣告后,贾母的表情十分微妙,先是几分讶然,继而释然,甚至还抬起手按住了要开口责罚麝月等丫鬟的王夫人,示意不再过问关于通灵宝玉的事情了。 老太太的异状众人都看在眼里,王夫人忍不住开口询问,贾母摇摇头什么也不说,只是双手合十嘴里喃喃说着“真人恐怕是代宝玉受过了”之类云云,还千叮万嘱地吩咐一定要派人到清虚观送奠仪,人要到,礼要重。 贾母的话一时让众人万分不解。 作为始作俑者的贾兰同样不懂。 其实张老道的死讯便是他派人去打听回来的,书中的他身份清贵,可贾母对他态度却模棱两可,一听他受人所托向宝玉提亲便淡淡回绝,然后就没有以后了,以贾兰原本的认识,大约只是一个打酱油的角色。 如果说贾兰一开始对这等边缘人物不甚重视,但在见过可卿的灵魂,也去过离恨天后,他就不这么想了。 这是一个有神鬼的世界! 一僧一道行踪太过飘渺根本无从打探,可清虚观里面那位掌道录司印,被皇家封为“真人”的张老道贾兰可没有忽视,派出倪二多番打探,也只知道这位真人一直深居简出在清虚观闭关,唯有朝廷大祭时才偶尔出山,许多神京中的达官贵人也是欲求见其一面而不可得。 这样一位神龙见尾不见首的人物,贾兰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没想到一直求见面而不可得的真人,居然会以这样一个形式出现在贾兰面前。 到底他为何修炼成了一副鬼模鬼样的样子,还有他又是怎么得知通灵宝玉的存在呢?他想说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妙玉师父慧静师太说的话和警幻仙子临别时说的话又各自代表什么意思? 带着无数的疑惑,贾兰缓缓入睡。 他实在是太累了。 这一觉只睡了四个小时不到,但睡眠质量非常好,一觉醒来之后除了身体感到有些酸软,但贾兰却觉得精神比从前更好了些。 但他仍然不敢松懈,把荣国府里里外外逛了几次,仔细观察来往的人。又过了几天,府里依旧平安无事,马道婆与张老道所造成的异象真如妙玉所说的,没有在府里众人记忆里留下任何一片痕迹,到此时他才初步松一口气。 只是下人们流传着一则新鲜事,说是赵姨娘好像转了性子那般,对很多事情都没有像过去那样斤斤计较了。 原本这只是仆人们私下的闲言碎语,也不知为何传到贾政耳中,心血来潮之下他亲自造访了赵姨娘,看到赵姨娘坐在略显寒酸的屋里缝着衣物,贾环坐在另一头背书,两人还共用着一盏油灯,一时间有些动容,不但让荣国府的大管家赖大亲自送来白银、绸缎和各种杂物,还打算让人收拾一间新的院子给赵姨娘,还是赵氏反应过来,婉拒了贾政。 赵姨娘风评大为扭转,据说王夫人听后脸色晦明不定,凤姐听后则是笑骂几句后让平儿也给赵氏的小院送去好些东西。 此时贾兰正在凤姐院里做客,笑道:“我说凤婶婶,赵姨娘怎么得罪你了,至于这样吗?” 凤姐啐了一口:“她干的那些事,处处讨人嫌,府里哪个不知?” 贾兰接过平儿递来的茶碗,吹了几下品了一口,赞道:“平儿姐姐泡的茶是越来越好喝了!” 平儿闻言只是笑笑,凤姐扯了扯嘴角,道:“你这嘴巴也是,越来越甜了!只谢平儿也不谢我?这是打南边来的上好毛尖,我就这么一小罐,也是见你来了才拿出来,免得冲撞了‘文曲星’!” “是是是,谢过婶婶。”贾兰一阵失笑,你说凤姐小气她也不小气,虽然她有些看人下菜,可常日里也是个大气的人,偏生性子有些执拗,说的好听点就是有些孩子气,偏要争个高低。 两人又说了一阵话,贾兰其实也是临时起意前来探望的。 和恢复得不错的贾宝玉不同,凤姐这次貌似受了不少惊吓,足足卧床了三天才见好。 凤姐数落了一番,语气一软,望着贾兰:“说起来,我这遭事儿也是多亏得了你应对及时,开下一服药给我喂下才逃过一劫,我王熙凤欠你一条命。” 贾兰摆摆手:“不至于,不至于!” “应该的。”凤姐朝一旁平儿给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将其余的下人遣开,在凤姐的注视下拿来一个梳妆盒子。 凤姐接过打开,贾兰看了,尽是些珠宝首饰,却见凤姐伸手朝里面一按,只听“卡”的一声,那盒子居然暗藏机关,从中间往下面伸出一个暗格。 “看傻了吧?”凤姐调笑着,从暗格处拿出一小叠纸张递给了贾兰。 不明所以的贾兰接过一看登时吓了一跳,这里面全是千两一张的银票,足足一万两。 “这是我这些年来存下来的体己,你现在已经是解元了,明年考上进士就要当官,到时候应酬打点都需要银子,这些钱你就拿去吧。” 贾兰正要拒绝,却被凤姐抬起手打断,“我知道你不想要,甚至你可能觉得这钱不干净,可我王熙凤绝不是知恩不报的人,这钱你是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一时之间,凤姐气势全开,目光灼灼地看着贾兰。 贾兰也为难,对方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恐怕不好婉拒。 此时平儿也在一旁劝道:“兰哥儿你就接了吧,这是我们的一番心意,若不是你,琏二奶奶恐怕就没了!” 凤姐悠悠叹道:“从前你一直劝我,平儿也劝我,说实话我有时候也是半信半疑,只不过那园子离我也远,也确实太大不好管,我才顺水推舟让你母亲她们帮着管起来。你也说得对,趁着这个功夫我也好休养休养,还能……” 平儿听到这里伸手推了推凤姐,后者一激灵连忙错开话题:“总之这番劫难也让我想通了许多事情,或许有些东西真不应该强抓在手里。” “兰哥儿你也不要误会,这钱来路绝对干净,都是清白的营生赚来的,绝不是什么印子钱一类的。”平儿适时地补充道。 这主仆俩一个刚强一个宛弱,却又是聪慧的,真是绝配。 被平儿这么一说,贾兰本想要拒绝的心思登时淡了。 于是他抬起头望着凤姐,极为认真地说道:“如此一来,侄儿就却之不恭了。” 见贾兰终于点头收下,主仆俩对视了一眼,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