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请留步。” 朱思道从御书房出来后还没走多远,就被从后而至的王鼎给喊住。 “是衡臣啊,急匆匆地唤住老夫所为何事?”朱思道停下脚步,笑眯眯地问道。 王鼎追了上来,打量了四周一番,低声问道:“首辅大人难道不觉得贤德妃突然晋封华妃太过诡异了吗?” 朱思道瞥了他一眼:“你也管得太宽了吧?圣上的家务事,我们作臣子的理会这些作甚?” 悠悠说完,朱思道作势准备离开。 王鼎连忙伸手拦住,哭笑不得地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圣上这个时候给贤德妃晋封,还是位同副后的贵妃,这不是拱火么?” 夏制,贵妃地位在亲王妃之上,甚至有时候比东宫太子妃还要高,因此民间认为贵妃位同副后。 “哦?”朱思道收回脚步转头过来好奇地打量了王鼎一番,反问:“为何如此说?” 王鼎道:“就算是那贾家子作下了天大的功劳,赏些钱财,甚至迁转其散官以嘉其志也可,为何硬要晋封贾妃引发新的风波呢?” “继续说……” 朱思道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让王鼎有些急了,声音上扬:“哎我的首辅大人哟!圣上的心思别人瞧不出来,您还瞧不出么?” 说完,他收敛住表情,压着声音对朱思道说:“如今四方多事,恰恰又是顺天、河北、河东三地清丈田地进行到关键的日子,实在是没必要挑起勋贵之间的互斗,一不留神,那可是全盘崩溃的! 贾府虽然没落,也是四王八公之家,更有太祖皇帝颁下的丹书铁券,轻易动不得,虽然那盛修谨素来干练,可哪怕他以巡抚之尊,面对如今局势尚且犹豫不前。 如今贾存周被摆到了台面之上,圣上一下子一个贵妃就这样封了出去,外面的人看不清,若是胡乱动起来,岂不是局面大坏? 圣上自当看破不说破,而非像今天这个样子。” 说道最后,王鼎语气之中甚至带着一丝哀求:“首辅,别说朝廷已经折腾不起,便是圣上龙体,也折腾不起啊!” 望着连日上值,眼里布满血丝的王鼎,朱思道沉默了一下,然后微微叹了一口气。 “衡臣……你……” 神色复杂的他正要说些什么,忽然表情一变,拼命捂着嘴咳嗽起来。 “首辅!”王鼎大惊,正要喊人。 可他才还没开口,却见自己手腕被人猛用力抓住! 此时的朱思道表情痛苦,方才对话时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已不复存在。 然而,也是在这时候,他浑身散发着让王鼎无法拒绝的气势,看得王鼎一阵头晕目眩的心惊。 杀伐果断的气势!这就是当朝首辅朱思道吗?! 朱思道为官虽不如李玄著那样刚烈,但他并非一味妥协,关键时刻也有快刀斩乱麻的勇气。 李玄著数次巡边,帐下杀了不知多少犯事的武将,朱思道多次作为钦差大臣代天巡狩,被他查明参奏的贪官污吏不知几何。 最为酷烈的一次当属八年前河东贪污案,一案之中,自布政使以下足足三十多名官员被一并斩首,余着流放者更是不计其数,以致民间流言“宁啃一口李,莫惹一头猪!” “切莫……声张,扶着……我走!”朱思道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是……” 王鼎几乎是托着朱思道走了一段路,一直走到保和殿前的大广场,朱思道气息才平缓下来。 “首辅,您身子……”此时王鼎忧心的问候道,眼里越发焦虑,这个时候朱思道可万万不能有什么闪失。 朱思道自嘲地笑了笑:“老了,身子自然就不中用了。” 他驻足在广场正中,看着四周,已经入夜的紫禁城灯火明亮,一队队的侍卫沿着宫墙巡逻着,铠甲在灯火下照的蹭亮。 “衡臣,虽说天下不靖,但你看……”朱思道伸手遥指四周,“这整个大内依旧一片井然。” 王鼎听出了朱思道这话中弦外之音,有些讶异问道:“莫非圣上竟然已有通盘考虑?” “怎么可能?”朱思道失笑,“圣明如圣上也不可能未卜先知。” 随即他表情微沉,抬起了那双沉重老迈,满是皱纹的眼皮,露出下面一双依旧锐利的眼睛。 “但是,人虽然无法未卜先知,但未尝不可以未雨绸缪。 衡臣啊,老夫今年已经七旬有余了,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王鼎心中渐渐泛起不好的预感,果然,随着朱思道的话越说越远,他的脸色也渐渐煞白。 “不过啊……衡臣,圣上未必是真想看到功臣互斗的,或许他只是想磨砺磨砺什么人。” “难道是贾府?” 朱思道谢瞥了王鼎一眼,他听出了后者语气里的不屑。 对此,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问了一句:“你对贾兰此子有何看法?” 王鼎脱口而出:“此子是个难得的璞玉,多加锻炼他日定是国之良才。” 朱思道悠悠点头,赞道:“衡臣不愧谦谦君子。” 王鼎一怔,反应过来的他失声道:“难道圣上竟看中了此子?” 对此,朱思道没有多说,仅仅是笑了笑,随后道了一声:“圣意难测啊。” 御书房中。 大臣们都离开了,淳治帝依旧一个人坐在御案前奋笔疾书地批复着奏章。 看了几份后,他放下手中的笔,将搁在一旁的一封奏章又拿了起来。 但他没有打开来看,只是举在手里晃了晃,复又一把扔下,就这样啪的一下,在静谧的夜里,在空荡荡的御书房里,格外大声。 总管戴权走了进来,低声在御案前禀告了什么。 淳治帝听后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 “让御医与内务府彻夜不眠照看好首辅身体,另外今晚就到这儿,朕要歇息了。” “皇上,可是要翻牌子?”戴权后退几步,低着头恭敬地问道。 淳治帝靠坐在椅背上,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音。 一名内侍连忙奉上一个装满木牌子的盘子。 这些日子淳治帝一直忙于公务,已经多日没有就宿后宫,但出于职责,戴权还是需要循例问一次。 特别是今日皇帝心情明显和前几日不一样,他更不敢掉以轻心。 但见淳治帝目光往木牌上一扫而过,微微抬起手,良久复又垂下,摆了摆手。 “朕乏了,就在养心殿歇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