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簿:“去年的年初,某曾随上官去往长安述职。上元节那日,参加鼎元文会,又向杜少陵讨教了诗赋。”
杜甫渐渐有了印象:“您是……谢主簿?”
谢主簿点头笑道:“杜少陵待人以诚,又为人低调,谢某印象尤新。”
杜甫连道谬夸,又看了一眼门外,向谢主簿问道:“杜某一路行来,见流民不绝,关中大灾,究竟情况如何?”
谢主簿先是给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接着看了看左右,最后拉着杜甫来到无人之处,开口说道:“关中遭灾,城中情形,你知晓便是,但莫要声张。”
杜甫不解:“治下天灾,百姓困顿,为何不能声张?”
谢主簿:“朝廷看地方上的政绩,从来都是以税赋为尺。一州之地,今年上缴税赋,至少不得少于往年,州府上下官员的中勾绩评,才有可能会拿到上等。只有拿到上等,官员才有机会向上升迁。”
杜甫:“那灾祸来了,也不能瞒而不报。再说了,州中遭灾,倘若不救,税赋自然也就没了,又如何拿到绩评上等?”
谢主簿:“你这话,其实含了两问,我挨个解释,你就能明白。”
杜甫:“愿闻其详。”
谢主簿:“关中水旱连灾,从今年五月开始。原本各地州府只是以为,这次灾害,顶多持续两三个月就会结束,故而为了绩评,在上报朝廷的时候,只是报了轻灾,并没有向朝廷请援。”
杜甫:“这场灾害,从五月一直持续到了十一月,足足有半年了啊。而且,灾害范围波及到了整个关中道和周边县城,已经不能算是轻灾了,应当向朝廷如实相告,再提请援助才是!”
谢主簿:“换做是从前,或许是这般做的。但是,如今右相换成杨家郎,那位乃是度支司出身,对税赋一事看的极重。所以,吏部对于地方官员的考评,无视何种理由,一切皆以纳贡缴税为准。这就造成了州府官员,都不愿因为上报灾害一事,而影响到仕途。”
杜甫:“如实上报灾害,怎会影响仕途?”
谢主簿深深看了一眼杜甫,摇头道:“这官场里面的弯弯绕绕,杜少陵怕是不懂。我举个例子,你怕是就能明白。就拿相邻的坊州和宁州来说,倘若两地同时遭了灾,坊州上报朝廷,说是今年的税赋大减,希望朝廷同意开仓放粮,再从其它州府援粮;而宁州却说,治下虽然遭了灾,但州府上下团结一心,官员身先士卒,不仅将灾害降到最小,还能按照既定的数额,向朝廷上缴税款。你说说看,朝廷会赏识哪一州的官员?”
杜甫一愣,喏喏不言。
谢主簿无奈笑道:“朝廷对比两州的表现,会得出这样两点结论。一、坊州、宁州的确遭了灾,但并不严重;二、坊州官员治理水平低下,无法为朝廷分忧,宁州官员不仅交了税赋,而且治理了灾害,应当被嘉奖。”
杜甫思虑后又问道:“各地有水文、天象、农司官员,灾害情况都会上报给朝廷,难道朝廷不看?”
谢主簿:“李林甫为右相时,想必是看的。不仅看,他还会派下专员,下来仔细查验并且及时上报。但自从杨家郎做了右相,下人逐渐都摸透了他的脾气。杨右相不喜欢坏消息,只喜欢好消息。即便是向圣人汇报,从来也都是报喜不报忧。所以,久而久之,地方官员与其打交道,也大多不愿以坏事恶了他的心情,只图未来仕途亨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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