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到了,位置便能挪开,时候不到,便挤不出位置来。”
大汉的嘴角上扬的角度恰到好处,仿佛经过测量,说话时也并没有垂落。
面对赵福生的再三诘问,他耐心极佳,解释着:
“车上的位置固定,都是依照名字对号入座,未经邀请的人上不了车,上了车的人也没办法离开。”
随着青袍大汉话音一落,被他握在手中的火折子的火光突然由明黄转绿,车内顿时鬼气森然。
绿光之中,所有人的面色被蒙上一层可怕的青光,这些先前还笑意吟吟的人一下变得阴森诡戾,看人时的目光令人毛骨悚然。
最诡异的不是环境的异变。
每个人的头上似是垂下一条泛着血光的红线,线的末端系了一方黑色木牌。
木牌约巴掌长短,上面以血涂写着名字。
刘跛、林洪福、方玉容……
赵福生心生不妙预感,她仰头往自己上方一看——
只见这一望之下,她头顶上方已经看不到马车的顶棚。
目光所及处,上方似是无尽的黑暗。
黑暗中一条血线垂落滴下,尽端挂着一块木牌,牌上书写着她的名字:赵福生。
她一望这木牌便心生怵意,本能的便想起身逃离。
可她刚一动,便觉得五脏六腑钻心剧痛。
木牌上的字体似是化为液体流淌,血线在木牌之中乱钻。
剧痛下,无数血丝垂落,从她头顶、肩膀四处钻缠了过来。
与此同时,身下的板凳上也开始钻出血丝,捆缚着她的身体,仿佛这些血丝开始织茧,要活活将她缠固在马车凳子上面。
赵福生心中一沉,立即便想抖衣袖抽出鬼手。
只是她刚一动,血丝便缠住了她的手腕,这些丝线仿佛如活着一般,想要钻破她的皮肤,冲刺进她的血管。
可怪异的是赵福生的皮肤滑溜极了,那些泛着血光的红线戳刺了数下,却无法钻入她的身体,只好牢牢将她捆缚着。
此时危在旦夕,赵福生心中一沉,便想唤醒驭使的厉鬼。
但她意念刚起,封神榜却提示:煞级厉鬼受到制约!
“……”
赵福生心中暗叫晦气。
她没料到自己驭使的厉鬼竟然受到了鬼马车的压制,难怪自己上车之后它全无异动。
这鬼之前耀武扬威,杀得万安县镇魔司几乎绝了命脉,关键时刻竟然如此不中用。
不过让她更加吃惊的,是她驭使的厉鬼已经是煞级鬼物,在鬼马车面前竟直接被完全的压制住。
看来今夜这一行凶险非凡了。
赵福生定了定神,强作镇定:
“看到了。”
青袍大汉见她识趣,脸上笑容不变,但他手里的火光却再次由绿转黄。
阴冷的怨煞之气褪去,车内被明亮的光芒照耀,先前死气森然的人各个喜笑颜开,气氛再次热闹起来,仿佛赵福生之前看到名字木牌,且被血线缠绕的一幕只是幻觉。
虽说看不到那煞气翻涌的血线,可赵福生却越发感觉死亡的阴影逼近了。
她精神紧绷,脸上却露出笑容:
“那这位置什么时候才能腾出来?”
青袍大汉微笑着道:
“时候到了就腾出来了。”
赵福生意识到眼前与她对话的未必是人,而双方实力悬殊极大,她再是追问,恐怕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她略一沉吟,又看向自己斜对面的妇人,再次问道:
“对了,我上车之前就听到你们在说话,说得热闹极了,都在聊些什么?”
说话时,她眼角余光看向青袍大汉。
此人双手放置在大腿上,身体坐得笔直,对她的问题置若罔闻,并没有喝止众人闲聊的意思。
“我好像听到你们提到了刘员外。”
“不错。”
那妇人笑道:
“我们今夜都是去向刘员外庆贺的。”
“向刘员外庆贺?”赵福生音量略提高了一些。
那刘三就道:
“不错。这刘员外可是万安县中有名的大户。”
他说话时也拉着嘴角笑。
这些车上的人不知何时,全都嘴唇上勾,仿佛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神情,令人一望便心生惊恐。
“万安县中哪里来了这么一个姓刘的大户?”
赵福生将自己自身鬼马车的恐惧抛开,开始思索起这些特殊的‘客人’嘴里提到的‘刘员外’是谁了。
如今的万安县并不安全,县里知名的大户早就逃的逃、走的走,哪有什么大户?
留下来的乡绅之中范必死整理过他们的名册,没有什么姓刘的。
倒是她想起了一个事。
这里是要饭胡同之外,而要饭胡同原本是刘氏宗祠前身。
四十年前,刘化成在时,那会儿的刘家倒称得上一声大户。
她正想着事,却听刘跛笑道:
“怎么没有?”
他双手搁置在腿前,道:
“刘化成刘老爷,今日正是六十大寿,据说他的子孙们为他开了几天流水席,任凭客人去吃喝,不止不要钱,还倒给赏钱呢。”
赵福生在意识到自己上了鬼马车后,便已经做好了不能将鬼马车内发生的一切以常理去推断的心理准备。
可当她真的听到刘三提起‘刘化成’的时候,她依旧瞳孔紧缩。
“听说万安县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要去给刘老爷祝寿,热闹极了。”
一提起刘老爷生辰,车内其他人顿时都来了兴致,又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
“听说这位老爷早年曾在帝京当官——”
“他儿子找人订了几十头猪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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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听起来正常,可越是正常,赵福生越觉得惊悚。
原本她的耳中只能听到车内的说话声、铃响声、马蹄行走时拉着车轮滚动的声响,可随着众人提起‘刘老爷’的次数增多,外间环境的声音顿时起了变化。
不知何时,本该极静的要饭胡同之外突然响起了喧嚣之声。
无数人急促行走的脚步、此起彼伏的吆喝,间或夹杂着戏子们清亮长吟的震天锣鼓声响穿透本该密不透风的车厢,传入了她的耳朵。
“让让,猪头肉端来喽!”
“你这遭瘟的,动作快些,稍后老爷出来看到桌子没收拾好,将你皮都扒了——”
催促、叫骂及听戏的人大声喊好的声响一一传进车厢内来,一切过于真实,并不像是幻像。
赵福生死死咬紧了牙关,不可思议的道:
“我们真要去向刘化成祝寿?”
“自然。”
青袍大汉点头:
“来都来了。”他说话之时,赵福生感觉身上越发憋闷了。
车厢内火光通明,她看不到血线、名字牌的出现,可先前诡异的一幕早映入她脑海中,此时她知道应该是有无数的血光之线正在捆绑着自己,将自己与鬼马车束缚到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