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玿的驴肉火烧吃的极慢,等赵元冲追上来,他只吃了小半个。 赵元冲往他手中一瞧,问,“味道不好?” 谢玿把剩下的半个也放回油纸包,包好,左找右找,抽出自己腕上一段水蓝丝带绑好,打了个花结... “味道很好,所以惦记起了皇兄那里的腊梅鲜酿,就怕这样干吃生咽的,浪费了。” 赵元冲眉梢恍惚掠过喜色,忙收敛住,道,“那天色还算不晚,不如去我那里?” 谢玿想了想,忆起一事,歪了歪头。 赵元冲道,“走的时候再带几坛回去?此刻不过酉时,爵爷不会管你晚归的。” 谢玿喜滋滋一点头,“嗯。” 赵元冲莞尔。 两人并排走着,赵元冲注意到他手中纸包上系着的水蓝涤带,顺口便问,“今日怎么系了这样素雅的腕带?不过到也好看。” 谢玿道,“好看么?难得皇兄没有嫌这东西太过小女儿气,若是父亲瞧见了,我就留不成了...” 他絮絮的说,赵元冲只含笑看他,心里却想,我怎么会嫌弃,我恨不得你日日戴着,穿着这些娇气俏丽的东西。 “...那可不就辜负了涉江赠带的情谊,这样好的姑娘,这样好看的东西,我可得小心收着。” “...”赵元冲脸上的笑来不及收回,成了一个扭曲的不尴不尬的表情。 夜风有些凉,赵元冲怔怔凝视着他的背影,披风后领上白色的裘毛在风里微微跳动,擦过颈颊,自是美得让人心迷神醉。 他张了张口,却始终说不出话来,神思也渐渐飘的远了,净想着一些沉浮不定镜花水月的事。 “殿下!” 蓦地,辰良的惊叫在背后响起。 赵元冲警觉,凝神一听,只觉耳后破风声须臾呼啸而至,他立即揽住谢玿斜退数步。再看原处,几柄泛着寒光的小叶刀插在一旁的树干上,森森蓝光,显然是淬了毒的。 谢玿被拉着一个跄踉,跌倒在赵元冲怀里,此时回头一看,也被吓了一跳,正要开口,只听身后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道,“呵呵,躲得倒挺快。” 赵元冲下意识转身将谢玿护在身后,还未看清那说话之人的长相,眼前红影一闪,一道森寒的刀光已逼至面前。 情急之下,他伸手扯下自己的大氅向那团红影扔去,趁那人被遮挡住的间隙将谢玿向辰良那边用力一推,“辰良!先带小爵爷回宫。” 话音未落,那被大氅卷住的人身子一转,从大氅中飞出数枚小叶刀,赵元冲险险躲过。谁知几乎是在暗器飞出的一刹那,那被大氅卷住的一包“东西”直飞过来,从氅中伸出一柄雁翎刀,赵元冲猝不及防,只觉左臂一痛,已然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嘻嘻。” 赵元冲头皮一麻。猛一抬头,只见那站在面前的是一个红衣女子,那种红色和阿玿所穿的不同,竟然红得有些诡异。此人手握一双金柄峨嵋刺,腰间拐着镖袋,想必方才那暗器便是这人所发。 让赵元冲头皮发麻的却在于…这声极诡异的笑声来自身后,那柄雁翎刀… “阿玿!” 赵元冲心中一紧,就待转身。那女子一双峨嵋刺却忽然斜刺而出,赵元冲略侧过身,一脚踢在她左腕上,踢飞了她左手的峨嵋刺,同时左手伸出牢牢握住她右手。 那女子冷冷一笑,左手一翻接住右手的峨嵋刺,电光火石般朝赵元冲面门刺来。赵元冲忙侧头躲过,方觉脸颊火辣辣的疼。 再看不远处,谢玿正和那使雁翎刀的男子交手。两人出门都未带兵器,此时赤手空拳,不免落了下风。 那男子的刀一招一式练成一片,刀法诡异。谢玿躲避数招,从树上折下一段枯枝,但这枯枝不比利剑,且清脆易折,他只得闪避之间疾点他身上多处要穴。 那女子不过是占了兵刃之利,武艺倒不甚高明,起先赵元冲被压制,一时难以脱开,但斗到此时,他一旦明了了对方的路数,便不难得胜。再看阿玿那边,也不似处于下风,便稍稍宽了心,出招也更得心应手。 两方各数十招之后,赵元冲一拳正中那女子左肩,他拳势沉稳俐落,拳劲硬沉,那女子闪避不及,惊叫一声跌倒在地。赵元冲方抽出空叫了声,“谢玿!想法子脱身,不必硬斗。” 只是那男子刀已脱手,捂着发麻的手臂堪堪闪避,谢玿哪肯那么轻易放过他,几个闪身已到了他面前,手中断枝就要点中他颈后大穴。 那男子忽然启唇一笑,喉头翻滚一阵,谢玿暗叫不好,却来不及闪避,只见那人口中吐出一截竹管,随后一阵烟雾扑面而来,就再无知觉了。 “阿玿!”赵元冲骇然。 然而,却已晚矣。只见那男子腾空几个跳跃,已带着谢玿不见踪影。 正是月上中天,东宫自打崇庆门往后,皆是一片灯影重重。 辰良在赵元冲耳边低语了几句,便躬身退了。 不过片刻,柳容辞匆匆而入,守卫互相使了个眼色,让了他进去,竟是前所未有的一路通畅,直到了太子榻前。 赵元冲和衣倚着,疲态尽显的面容依旧不动声色,此时微眯着的眼睛方一睁开,却让人忍不住一个哆嗦,那里面要说是阴冷入骨也不为过了。 “死了?” 柳容辞躬身道,“是。狱卒说是熬不住酷刑逼供致死,不过…不过臣方才查验过尸首,发现有一道伤口却是要命伤,想来…怕是…” 赵元冲眉峰一挑,冷笑道,“哦?大隐能隐于朝,这朝廷从不缺的就是藏污纳垢,只是这次…本宫要的是什么,柳大人,你明白么?” 柳容辞一时无语,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边展开边说道,“殿下,请看这个。” 那雪白的帕子上沾了一点污浊之物,烎红泛紫,更似乎又异香扑面而来。赵元冲上身猛然一弹,坐直身体,盯着那帕子冷冷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是臣在验尸时趁人不注意从那女子鞋底上沾来的。” 赵元冲微眯双眼,一双炬目看向柳容辞,拖声问道,“柳大人认得此物?” 柳容辞道,“家师性喜奇花异草,下官有幸见过此物图鉴,对它的来历去向...也少许知道一些。” 赵元冲道,“既如此,本宫便不再多说。容辞,你当知道怎么做,本宫明晚此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臣省得。” “还有…父皇母后那里暂时不要声张,叫大理寺卿看好手底下的人,刺客的事切不可向外泄露半句,至于恭诚伯那里,就说本宫留小爵爷在东宫住几日。”说罢,赵元冲揉揉眉心,对柳容辞招招手,“你去忙吧。” “臣告退。” 半响后,辰良进来续了灯烛,看太子那模样分明也无一丝睡意,心下不忍,悄声道,“殿下,好歹歇一会罢。” 赵元冲只是抬了抬手,辰良会意,忙将桌上一盏青瓷茶杯递了过来。 赵元冲轻呷一口,鼻息所闻尽是月桂之气,心中蓦然一痛,任他再如何掩饰,终究还是显露了一些苦意在脸上。 见他神色,辰良心中一揪,缓声劝道,“殿下,谢世子吉人自有天相,且恭诚伯爵府势弱力贫,从不参与朝中政事,今日那刺客应该是冲殿下而来,因此谢世子定会平安无事的。” 烛火悠悠跳动了一下,赵元冲似叹息般道,“未必...” “你可还记得莲华夫人?” 这话问的突兀,辰良一怔,答道,“自然记得,僖宗的宠妃莲华夫人性爱花草,僖宗派人遍访名花异种,据说最终在南疆之境寻了两粒奇花种子,其中一粒被僖宗种在莲华夫人所住的清鹭宫,后来...” 他抬头看了赵元冲一眼,语顿犹疑。 赵元冲颔首,道,“无妨,说下去,僖宗素行天下皆知,本宫不怪你。” 于是,又听辰良道,“后来莲华夫人失宠被废,又遭诬陷折辱,终...自尽于清鹭宫莲花池。” 至此,他的所闻所知已尽数说完,不解的问道,“殿下,此事...与莲华夫人有何干系?” 烛火中,赵元冲以手撑额,难掩疲态,“外人却不知,莲华夫人死后尸身数日无人收理,不但腐烂缓慢,且神色安详,状如深眠,且连同那一池常年无香的红色妖花,竟忽然散出异香,整座皇宫香息可闻,且香气怪谲异常,闻之...终生不能忘。僖宗皇后樊氏觉得此事诡异,说是莲华夫人鬼魂作祟,便将那一池的花全数毁去...” “...那花,其色斑红,其瓣九出,名‘九桅’。方才容辞锦帕中所沾之物,正是‘九桅’的花汁。” 辰良听得入了神,却隐约听出他话中之意,问道,“殿下…那另一粒种子…” 赵元冲笑道,“你倒也聪明。也多亏了柳大人见多识广,竟能知道那汁液有异。至于这另一粒种子…据说被僖宗赐给了当时驻守边关的威远将军…越百鸣。” 辰良忽听得一凛,背上冷汗急出,“这…这莫非在…” “柳大人的暗探此刻怕已经进了将军府了吧。” “而且...那花已经有了香味了,本宫只怕...”赵元冲望了望漆黑一片的夜空,掩住心中突涌的剧痛,喃喃道,“只怕...能拿活人做花肥的人,绝计也是穷凶极恶,落入这些人的手里,一旦他们发现抓错了人,那...” 他渐渐没了声音,这之后的猜想,他已经不敢再说下去,光是思及,就已经让他心痛如绞。 一主一奴一时无语,室内只听得烛火将要燃尽的哔啵之声。 辰良正想再续上灯烛,却听太子殿下沙哑着声音问道,“辰良,你觉得…谢玿怎么样?” 辰良迟疑一下,挑着烛芯的手略微颤抖,另寻了一事避开此问不答,“对了,殿下前几日叫奴才去查单俞,奴才查清楚了。祠部司佐官刘天锡的独女不知道怎的,机缘巧合竟看上了单俞,这祠部司执掌皇家祭祀,在殿下您看来是个微不足道的芝麻小官,可对于单俞这种布衣书生,那可就是高门大户,而这单俞看着一表人才,竟十足是个趋炎附势之徒,那刘小姐一来不愿做妾二来更是觉得这卓氏碍眼,刘天锡向来宠溺女儿,竟是私下找了单俞,许诺他高官厚禄要他毒死发妻卓氏,因此...因此...” 赵元冲问道,“因此谢玿这仗势欺人的纨绔之徒那日从沉水巷出来专程绕道去强抢人妻了?” 辰良颔首,“刘天锡在浮生斋作乐时酒醉说漏了嘴,料想小爵爷也是通过浮生斋的姑娘才知晓的此事。” “是啊,”赵元冲叹道,“他虽然性情有时乖戾了一点,但确是很好很好的。京中贵媛有说他只懂赏色不懂风情,实则是郎心如铁,其实他哪里是心如铁,不过是装傻充愣掩耳盗铃罢了…” 那人兀自灯下呢喃,辰良却听得心下酸楚。 赵元冲沉默一会,又淡淡道,“本宫其实也没想什么。只是本宫以前觉得情之一事,都需徐徐图之,要蚕食夺心,可如今,本宫后悔了...等他回来了,本宫可不会再慢慢等他了,可不能再放过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