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今朝完全不想跟萧清河聊这些儿女情长,他觉得萧清河什么都不懂,没什么好聊的。 “在下想问大人一个问题。” 萧清河从满天的纷乱思绪中回过神来,茫然道:“嗯?” 楚今朝问:“大人来到岳州,可是为了琉云夫人?” 萧清河摇头:“是为了捉拿鬼夫人。” 楚今朝心中有些失望,淡淡道:“这两件事似乎差不多。” 萧清河轻笑,“或许是吧。” 楚今朝好像有点不死心,又问:“有没有一分,是为了岳州百姓而来?” 萧清河定定地看着楚今朝的眼睛,半晌,笑道:“临到上断头台之时,你又想做个忧国忧民的好官了?” 楚今朝惭愧一笑:“说出来不怕大人笑话,其实在下一直想做个好官。” 萧清河觉得有意思,“那为什么后来变成了这个样子?” 楚今朝回想起自己入仕的这几年,似有说不出的哀愁。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一念之差,万劫不复。” “我所犯下的罪孽,早就将我压得喘不过气。” “大人,其实我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天的到来。” 萧清河摇摇头,神色突然变得认真,语气有些冷:“不,你没有。” 楚今朝一愣:“大人何出此言?” 萧清河调整了一下坐姿,道:“你家那个幼子,现在何处?” 楚今朝举酒的手微微一顿,面色依然平静:“不是在家中就是在内人的娘家吧。” “大人何出此问?” 萧清河眼中的迷离似乎散尽,“昨日你招供之后,本官带人去你的府上搜查,在你内人房中搜出一个箱子。” 他自称了一晚的‘我’,在这时悄然变成了‘本官’。 楚今朝心中一紧,面上并未显出分毫。 萧清河笑道:“那箱子藏得隐蔽,本官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结果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女婴的衣物和鞋袜,做工很是精致。” “一看便知,做针线的定是位慈母。” 楚今朝轻笑,泰然自若道:“我祖父和父亲家中都有三房妾室,楚家三代子嗣繁荣,但生的全是小子,还未生过一个女孩。” “我父亲母亲都盼着有个孙女,内人孝顺,日日吃斋念佛,求菩萨赐她一个女儿。” “怀上孩子之后,她便常常在家准备女儿的衣物和鞋袜。” 他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道:“内人的针线活很是不错,我脚上这双靴子便是她做的,三年了,还跟新的一样。” 他伸出脚,给萧清河看自己的靴子。 萧清河看了一眼靴子,冷笑:“这个本官是曾听说,你们楚家与别家不同,在你们楚家,女子比男子金贵。” 楚今朝捏酒碗的手紧了紧,道:“内人对这孩子投入的期望太大,故而得知孩子是男孩后感到十分失望,当时还在家中哭过一场,后来便把那些女婴的衣物全都收了起来。” “对了,大人到职那日正是内人生产之时,当时若非为了劝慰她,在下也不会来迟。” 他举起酒碗,躬身请罪:“真是对不住。” 萧清河抬住他的胳膊,道:“都是将死之人了,本官有什么好跟你们计较的。” 楚今朝咬了咬后牙槽,缓缓道了一个字:“是。” 萧清河又道:“听街坊邻居说,你内人曾滑过胎,当初大夫说她往后很难再怀上,因而你们全家都十分重视这一胎。” “常常有大夫去你附上看脉,日日都有新鲜蔬果,鱼肉往你府上送。” “哪怕是瘟疫爆发最严重之时,岳州及周边州县都渐渐出现粮食严重短缺的情况,你内人还是能吃到十分鲜美可口的饭食。” “你们将孩子滋补得很好。” 他说话不疾不徐,语气平和,脸上的醉态已经完全消失殆尽。 楚今朝的心跳得很快,快到他有些坐不稳,就连呼吸都变成了一件十分难受的事情。 他的头越埋越深,声音开始抽泣起来道:“当初岳州的百姓受苦多时,在下却在为了给内人养胎,耗费巨大人力物力到处搜罗新鲜食材。” “在下私欲深重,德不配位,害得百姓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他由抽泣变成捂脸痛哭:“在下心中实在惭愧,早就盼着大人的到来,盼着交代完一切之后就去以死谢罪。” 萧清河表情麻木地看着他哭,深深道:“那你为了这个孩子,可谓是付出了一切。” 楚今朝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正因如此,内人看到生出来是个男孩的时候,才会情绪那样失控。” 萧清河静静地看着一切,情绪丝毫没有受到影响,道:“可你家那小子看上去十分瘦弱,不像是好生养过的。” 楚今朝的哭声戛然而止,他努力克制着,不让声音颤抖。 他解释道:“内人初怀上的时候,大夫就说了,因她三年前滑过胎,身子亏损得厉害,所以孩子很难保住。” “孩子生出来虽然瘦弱了些,但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万幸。” 他擦了擦泪,苦笑:“不过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萧清河感慨,“这孩子好不容易活下来,却受你所累,十日后便要同你一起上断头台,当真是无辜。” 楚今朝摇摇头:“不,他不是无辜的。” “他虽什么都没做,却是我劳民伤财换来的粮食养大的,他在内人腹中之时便有罪。” “活下来,就是为了和在下一起上断头台的。” 萧清河一副不解的样子:“他又不是你的孩子,怎么不算无辜呢?” 楚今朝一愣,“大人,你在说什么?” 萧清河皱眉道:“楚今朝,本官已经全都查清楚了。” 楚今朝呼吸一滞,整个人身体发僵,唯有眼眶中的一滴急着滑落的泪,没有随他一同静止。 萧清河冷眼看着他,道:“你内人是个良善之人,她背着你偷偷放走了产婆。” 听到这句话,楚今朝闭上眼睛深深叹了口气。 不怪她,她始终如一,是他变了,是她把他们变成了现在这样。 萧清河继续道:“产婆带着你内人给的钱财往老家滁州方向跑,但是很快就被本官派的人抓了回来。” “那妇人胆小,看见官府的刀,便什么都说了。” “楚今朝,你内人生的是个女儿,不是儿子。” 他两手用力拍在桌上,看着楚今朝的眼睛,问:“是谁掳走了你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