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轻快,驰行于官道之上,王恒三人短短片刻时间便进了苏州城。 首先要去的,是王氏归田园居。 王氏归田园居经营已达百年,第一任主人是王献臣,园名拙政园,王御史是第三任主人。 这样的名园,不知是否对外租借? 归田园居的看园人有两名,上点年纪的是李叟,还有个小厮小李是李叟的侄儿。 王才以要租借归田园居为由,同李叟搭上话。 李叟的操守是没有问题的,几句话下来,似乎是个爱慕风雅有些贪杯的人。 园子这一带王才比较熟悉,便拖李叟进了斜对面巷子里的小酒馆,李叟嘴里连呼不成不成,腿脚却迈不开步。 王才笑道:“难得我跟老哥哥投缘,就不许咱们亲近亲近,园子借不借的,又有甚么打紧,咱们先喝上几杯。” 那李叟闻言也就安心坐下了,心道他一个看门人,别人还能图谋他甚么。 几盏花雕下肚,李叟的话就多了。 王御史在城里另有住处,是乌鹊桥的王家祖宅,归田园居只是他闲来读书宴客的场所,但偶尔也会带着老夫人大小姐来住几日,所以,园子从未外借过,若王才是个规规矩矩的读书人,可以向园主投刺,或许能被允许进来游览一番。 王才佯装笑骂:“老李哥,你不老实,我听说这个月初有人借了园子开赏秋会,连杨家院的倌人小翠喜都进来了,你还说没外借过?” 李叟听了跳起来,连连摇头道:“没有的事,咱们的园子里住着大小姐,是未出阁的千金小姐,打死我也不敢放倌人进来游园。” “大小姐是你家老爷的妹子吧?听我的表亲分湖叶三姑娘说起过。” “哦,叶三小姐同你是表亲,这位叶三小姐到过我们园子几回,月初还来过一次,说起来,这个月初一,咱们园子还真开过赏秋会,来此雅集的五六位小姐,都是大小姐的手帕交,由我一位一位领进园去,绝无甚么杨家院的倌人。” “我家表亲叶三姑娘,是有名的才女,想必她们这些小姑娘个个都是才女,赏秋会上做了不少诗,老李哥,不如你给我抄几笔,现下坊间对闺秀诗都仰慕得很。” 李叟不禁洋洋自得起来,苏州贵家惯出诗仆,李叟早就以诗仆自居:“那日雅集的题目是访秋,以往叶三小姐的诗情与我家大小姐伯仲之间,在这些小姊妹中是个尖儿,不知为何那日她没有作诗,魁首的位置便由我家大小姐占了。” 李叟酒劲上头,有些管不住嘴:“说也奇怪,往日里叶三姑娘是最没架子的,因老汉我也能作几句打油诗,年纪又很大了,便同我也是有说有笑的,总要讲几句闲话,赏秋会那日见着,却一言不发。” 小才道:“许是叶三姑娘快要出阁的缘故,害羞腼腆起来。” “兴许是吧。”李叟将信将疑道:“赏秋会前几日,我在园子里扫叶,听到一个幽幽的声音在念诗‘上巳好莺花,寒食多风雨,秋水青茫茫,悄立自凄楚。’我便告诉了大小姐,大小姐听了觉得很稀奇,评说‘鬼气森森的。’赏秋会上,大小姐特地讲给其他几位小姐,小姐们有说别有韵味的,也有说像传奇话本里的诗句的,唯独叶三姑娘这个最爱发议论的,一句话都没评,虽说她站在旱舫的一侧,背靠着湖水,几位小姐坐在旱舫旁边的画廊下,才那么点距离,叶三小姐肯定能听到大小姐说话。” 小才点头道:“按理说,主人便说了些客人不感兴趣的,客人也会附和几句。” 李叟道:“可不是嘛,老汉我当时觉得很奇怪,这叶三小姐一向羡慕咱们家的园子,没有大小姐的邀约,她哪里能够进来。” 这话说得含蓄,言下之意王才猜到几分,大约是平时叶三姑娘很巴结王家大小姐,将王大小姐的友谊看得很重。 叶父虽是进士,已赋闲在家,叶家很穷,叶三姑娘连一个丫鬟都没有,却在闺秀中有些人缘,总不外乎王大小姐的提携。 叶沈氏常年住在娘家,叶三姑娘也依附着嫡母娘家的舅太太生活,想必很会做人。 是甚么原因让叶三姑娘觉得不必巴结王大小姐了呢?是与月亭的婚约吗? 应该不是,月亭家道殷实,堪称富有,只是相较庄户人家而言,同王御史这样的门庭是不好比的。 况且,月亭还是白身,叶三姑娘嫁过去连秀才娘子都不是。 一顿酒吃到黄昏,又细细问清了赏秋会其他几位小姐是谁,李叟吃得酒水糊涂,跌跌撞撞要起身,小才去归田园居门房叫了小李,一起把他搀了回去。 王恒在附近客栈开好上房,与费悦儿已经沿着归田园居绕了数圈,他的南监监生身份,出门在外彰显便利。 兜圈兜到脚酸,王才方才出了小酒馆。 王才将李叟的话,复述了一遍,众人皆道这叶三姑娘确有些蹊跷。 分析下来,叶三姑娘隐匿于此园的可能性不大。 王恒曾听袁山长说起过王御史,是前两科的探花,官箴很不错,现在乡居丁忧,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家。 匿藏起来生存必需品需要人送来,王大小姐又不是经常居住于此,而看园人李叟不像是知道内情的。 费悦儿决定,今夜就去王氏归田园居探探路,主要是寻一寻有没有能藏人的暗室,如果没有,可以把归田园居排除掉,让王恒与小才呆在客栈给她留门,他二人身手不行,跟在身后反而坏事。 远远传来更鼓三下,子时已到。 费悦儿从客栈二楼蹿出,直奔归园田居后门,她白天已经踏勘好,后门山墙处有一棵高大的泡桐树,足以让她借力跳进墙内。 月明星稀,一道黑影自西向东疾驰,费悦儿吓了一跳,赶忙倚在树影中不动,那黑影似乎亦发现了她,抬头张望片刻,便掉头去了旁边的巷子。 费悦儿拍拍胸口,看来来者不欲生事,已经主动退避了,她便抓紧时机跃入后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