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晚上,住宿的学生都赶回了学校,周末里空空荡荡的校园一时间又回到了热闹非凡的光景。 虽然准高三的学生有集体的补课,但大部分还是错峰提前离开的学校,避免和返回的学弟学妹挤占同一个饭堂。顺带着,他们也有更多的选择,可以决定享用晚餐的时刻。 校门口穿着校服的人流都在往里走,而朱璃却站在校门以外,一动不动。她忽略了身边嘈杂的摊贩叫卖的声音,只是愣愣的看着手心里包里拿出来,刚刚开机的手机。 突然,朱璃感觉自己肩膀上被拍了一下。 “怎么,学傻了呀?”杨乐歆边说边走了过来,笑容可掬,亲昵的揽住了朱璃的肩膀,“走啦,再不走你回来就只能直接上晚自修了。来,我之前说那家第二杯半价的店不远,我请你啊~” 自从发生了那件事,杨乐歆就更和她形影不离了。 她明明是学校里最受老师和同学喜爱的开朗女孩,有时却像是自己黏来的狗皮膏药,似乎生怕在打击之下朱璃会因为抑郁不安而出什么问题,因此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寸步不离。 这样极其刻意的关切朱璃心领了。 但从自己的角度,朱璃其实还是更希望自己一个人,不给朋友添麻烦,让她白白担心。 朱璃点了点头,但还是犹犹豫豫的解释道:“我今天不上晚自习……不用担心我。乐歆,你不是说今晚有钢琴课吗?” “为什么不上晚自习?”杨乐歆显然更关心第一个问题,揽着朱璃的胳臂都收紧了一些,眼神专注。 “我妈妈今天状态好了些。”朱璃低着头轻声说道,“我今天要去看看她,陪陪床,我也和刘老师打了招呼……如果不出意外,明天我就可以接她回家了。” 杨乐歆很是惊讶,比朱璃自己看上去还要喜上眉梢:“那很好啊!记得替我向阿姨问声好。那我们更该去奶茶店了,顺便买点给阿姨带过去。我有那里的会员,他们整天给我推送消息,说那里新出了红糖的热饮……” 直到被拉着走到奶茶店,等着杨乐歆按照自己的口味买了单,朱璃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手足无措的拎着一个装着两杯奶茶的袋子,坐在奶茶店外靠边的椅子上,左右环顾身边热闹的人流。 奶茶的杯托还是杨乐歆特地找店员要的,说是赶路到医院这样拿着比较方便,刚好可以直接陪着阿姨一起喝。 “我去琴房上课了,你自己路上小心!”杨乐歆在店门口朝她挥了挥手,红光满面但两手空空。 果然,杨乐歆自己却没有买奶茶。 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 朱璃想着,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袋子。 五点二十五分是平常放学的时间,而今天是返校日,准高三也仅仅是下午补课,所以老师特地大发了慈悲,五点十五就宣布了下课,并没有预计中拖堂的情况,所以预约六点半的探望时间有点太早,母亲现在应该正准备开始吃晚饭。 她低头看了看手表,现在只有五点三十七分。所以现在自己还有空回家一趟,放了书包再出发。 时间还早。 朱璃抿了抿唇,她不想让自己的提早到达给别人带来麻烦,同时也不习惯一个人在太过吵闹的地方停留。 奶茶店门口播放的是时下最流行的洗脑神曲,乌拉呜哇叫个不停,简直是想让乌泱泱一片排队的人流直接起舞的节奏。 排队买奶茶的不仅是南丰中学的学生,还有附近大学跑出来约会的小情侣,叽叽喳喳,吵吵闹闹。 这片地方街道稍微有些拥挤,但商铺的种类繁多,在不想出远门去市中心购物的年轻人眼里是还算不错的替代品。 她想明白了去向,便往家的方向走去,终于把嘈杂和喧闹甩在脑后的时候,朱璃这才如释重负。 人行道旁,灰色的砖墙一如既往的阴沉,像扑上去了满层的粉末,谈不上光滑又是枯燥无味的色彩。 只有张贴的小广告颜色要鲜明一些,却一张张的被撕的痛快,仿佛要达成数量上硬性的指标——却又撕不干净,留下纸张混杂胶水形成的黏糊糊的残骸。 强迫症要是看了,一定会头大如斗。 朱璃视若无睹,拎着奶茶的袋子,背着书包,快步绕过街巷的拐角。 五点四十四分,离家还有一段距离。 她看着前方的道路不自觉有些怅然。 明明家的位置离学校的距离不远不近,却要过好几条车来车往的马路,路上人走的道也实在不像样。说来好笑,城市的规划一定是在这里出了些问题,人倒是能在小路里穿梭,七拐八拐的走到这片不太热闹的地方,反而是车辆难以通行,需要绕好大一个圈子的路才能直接抵达。 正因如此,住户的车辆甚至要停在几个街道外的停车位上。 这也是朱友竣明明凑够了钱,却没有买车的原因之一。另外一个原因占大头,他一直很想有家里的一台车,但考虑到女儿成绩优秀,想着快上高三了,万一哪科成绩突然弱势了,还能拿这点钱补补课。 老师说过,高三学生的情况千变万化,提高一分就有希望能上更好的大学,就意味着一个更好的人生。 他曾经满怀着期待。 朱璃对这件事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谎,朱友竣真的把她当做亲生的女儿对待。 他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 就在这时,她思绪被突然打断,因为她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 因为住院的母亲没有太多人照料,自己又要上课,她总让手机保持着静音震动的状态,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拿出来看看,能立刻知道。 正因为担忧,她已经养成了拿出手机的条件反射,在手机有动静的下一秒就打开了屏幕。 先是号码,她扫过了那一串数字,感到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但确定并不是医生,护士,或者护工的号码。 带着更多疑惑,她看到了短信内容,瞳孔随着几个字映入眼帘而骤然收缩。 【有人要杀你,躲起来】 她一时甚至没有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茫然无措的四处张望。身边没有任何人在她的视野当中,她可以确信这个事实。 难道是……恶作剧吗? 然后她看到了这一行字之后,落款处的署名。 【——蒴果】 ……她知道这个名字,而且在那一瞬间,她打消了对是不是哪个人在捉弄她的猜想。 蒴果是可信的人。 虽然她也不知道这种没来由的信任为什么会出现,明明在一周以前,这还只是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名字。 但如果这条消息是真的…… 该怎么办?找人……求助吗? 躲? 在一览无余的小巷,她该往哪去躲? 周围连附近的居民楼里炒菜的声音依稀可辨,连站在墙头上的飞鸟都落地有声,四下看不到一个人。 别说躲的地方,她连危险在哪都毫无察觉。想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朱璃转过身,屏住呼吸,看向了自己来时的方向。 自己的行为完全不在原来的计划之中,如果有人要埋伏她,那必定要在自己回家经过的路上。可如果是这样,又怎么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呢?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有人在跟踪她,而“蒴果”发现了这个事实,所以自己才会得到提示。 她定定的看着自己来的方向,那个视线中空荡荡的拐角,慢慢后退了几步。 本能的恐惧和探究的欲望这时并存。 但无论是刚才还是现在,没有任何异样的声音。现在的朱璃的动作相当不寻常,如果有路人在场,也许会觉得这是个无事生非的怪人。 朱璃不是怪人。 她只是在想,自己的父亲——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的那位父亲——朱友竣。 父亲临死之前,在想什么? 他恐惧吗? 杀死他的人,会是为了什么? 他是被勒死的。 她恍惚还记得那位留给她电话的警察遗憾的告诉她自己父亲的死因。她在看见尸体的第一刻完全没有想到这么多的内容,那时候的她满脑子都是破碎的未来和破碎的家,直到后来才有空去回想。 回想的内容有很多,比如究竟是谁杀了他,比如究竟为什么要杀了他。 人的好奇心不是永恒的,有好奇心的人会因为恐惧或者抉择而抑制住好奇,而没有什么好奇心的人同时也会因为一些澎湃的情感而燃起这种危险的火焰。 在这个时候,她实在忍不住去想象,杀死父亲的人,会是这个短信中说的要来杀死她的人吗? 电话……对,电话! 朱璃猛然想起自己手机上存储着的号码,那个姓梁的警官。紧绷的心态已经由不得她多想了,合理性也没有任何考虑的余地,她再次打开手机,找到通话记录。 但还没等她把电话拨出,手指停在按键上的时刻,她眼角的余光就捕捉到了拐角处的一抹黑色,神情一紧。 一个穿着迷彩风衣的身影走了出来,步伐轻快,手上拿着手机边走边看,看的似乎异常专注,手上的手机还连着耳机的插线,就像是平常经过的路人,并没有太多余的可疑动作。 唯一的与众不同,或许是因为这个人把兜帽戴在头上,前面的衣料被拉的很靠下。似乎是个很自闭的路人,不太想暴露自己的面容。 朱璃没有察觉到异样,舒了一口气。 或许危险的人物还没有轻举妄动。 虽然她还盯着这位路人,但她已经在想怎样措辞向那位姓梁的警官交代自己遇见的事了。 即使后退了几步,朱璃和拐角处的距离只不过是二十几米的路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路人的脚步加快了许多。 朱璃也察觉到了异样,茫然再次抬起了头,看见越来越近的那个路人。 她看见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就在看到这位貌似无害的路人看过来的眼神的那一刻,她难以避免的感觉到了危机的气息,不由得继续往后退去,几乎想要转身就跑。 与此同时,她又点下了那个拨打电话的按键。而出乎所有预料的是,远处响起了轻快的铃声。 “晚上好,姑娘,需要帮忙了吗?” 伴随着铃声,话语在不远处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