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看了几行开头，一阵愤怒突然袭上祁冬扬的心头，他把那封信狠狠甩在沙面上。 盛梓晴，看来这一生，我是注定无法理解你了。 “爸爸，你从沙滩上回来了？” “嗯，海浪安静，海水温热，也没有什么人在喧闹。宴宴，要陪爸爸一起去玩一会儿吗？” 盛宴宴正往屏幕上投影着什么，“不要，爸爸你自己去吧，我要把这个看完。” “是什么？” 祁冬扬迅速过来坐下，抢占了女儿身旁的位置。 “奥特曼打怪兽。” 这是哪个啊？新出的他一个都不认识。天爷啊，原来真的会无话可说。 等等，那封信？不会被风吹走吧？ 猜想着某一个可能会发生的意外，祁冬扬迈步跑出了酒店，朝着抛下它的沙滩跑去。 双手即将触碰到信，一阵狂风吹而来，掀起海浪，席卷海面，把海面上漂浮的信纸刮飞到了半空中。 竟然消失了！ 双手在沙子和海水里翻来覆去的时候，祁冬扬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小说世界里被抢夺了主角光环的男主。 盛梓晴，你有没有过类似的想法？你会不会也为这样的角色命运而悲伤？ 你为自己的最终结局悲伤过吗？你总是在惋惜自己死的很早，我却觉得你从死亡这件里得到了无尽的快感。 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 如果今夜有你陪我一起在这里找，我肯定不会这么难受。 那将有多么幸福…… 找到了信，终于，可惜…… “爸爸，你能带我去吃牛肉面吗？我不喜欢吃海鲜。” 女儿突然趴在祁冬扬耳边来了这样一句悄悄话，声音极小，大概其他人都没听到。 “宴宴，好吃吗？” “好吃。爸爸，刚刚那一瞬间我突然想妈妈了。 “妈妈，我好想你……” 丢下筷子的盛宴宴在座位上小声啜泣起来，泪水差点滴进碗里，最后却还是落在了棕色的桌面上。 “平静了？要和爸爸讲讲吗？” 紧张的小手搅动着筷子，卷起一根根面条。 “爸爸，我喜欢你，作为女儿，我很喜欢爸爸你。 “吃到不喜欢的饭菜，我会想让你帮我找到新的食物；我喜欢的东西，希望你也喜欢；我难过的时候，希望你能陪着我…… “妈妈说，这就是爱，这就是喜欢。 “但是不太一样的，我能感觉到，你和妈妈有很大不同，我知道。 “爸爸，你能帮我记住今天这个时刻吗？ “我知道我会忘记的，我太小了，可能再过几年，我会想不起妈妈的脸，也会忘记和妈妈相处过的一切。 “所以，爸爸，求你不要忘记今日的我。盛宴宴在这个世界上最想拥抱的人，她叫盛梓晴。 “我最爱我妈妈，无论我干什么，我都希望妈妈能陪在我身边。 “我妈妈，盛梓晴，她对这样的我很喜欢很喜欢。但，她并不希望我只能这样。 “妈妈并不是不给我讲公主故事，只是妈妈的故事和童话并不一致，而我确实更喜欢妈妈的世界。 “公主不能在家里等着王子去救她，公主应该拿起弓箭杀死恶龙，自己保卫家园。 “我妈妈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如果盛宴宴永远陪伴着她，盛梓晴会非常非常开心。 “可是盛梓晴很强大，强大到即使身边没有盛宴宴，她的世界也不会崩塌。” 旁观者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口，只是觉得脸上火辣辣般发着疼痛。 盛梓晴，我分明觉得我已经很尊重你了。 原来，还是会有这种被猛然击中的感觉。 公主，恶龙，王子…… “还行，衣服没沾上。” 什么？ 祁冬扬缓缓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却是盛梓晴的脸，嘴角沾染着大量的血迹，连洁白的脖颈上都蹭染上了几滴血痕。 割断血管的伤痕是那么显眼，何等狰狞。 因为用力，额头上有几滴显眼的汗珠。涨红的血管没来得及平息，只隐隐消了一些。 她抬手抹去眼尾的泪珠，祁冬扬终于确认了他正看到的人。 原来是镜子里的人，是过去还未消逝的盛梓晴。 水池底部已满是血污。 下一秒，盛梓晴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往水池里吐着似乎永远也流不尽的血液。 盛梓晴，你？ “世界果然很爱我，换成别人，肯定老早就死了。” 镜子里的她直起背部，挺好躯干，扬起骄傲的笑容，打开水龙头冲洗起来。 “爸爸，爸爸，你怎么了？” 小孩子脆生生的呼唤将祁冬扬唤醒，“宴宴，爸爸没事。” “爸爸，我吃完了。路上我继续给你讲，怎么样？” 时间好像往前跳了一些，至少宴宴的泪痕已经消失不见。 “好啊。” 盛梓晴，关于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妈妈几个月前把一张银行卡交给了我姥娘姥爷，说是还钱，六台钢琴钱。” 祁冬扬下意识放慢了车速。 “宴宴，爸爸想知道妈妈和你讲过的关于我的事情。你还记得不？以前答应过要讲给我听。” “可我突然又不想讲给爸爸听了。” 后排位置上的盛宴宴露出狡黠的笑容，祁冬扬微微抬起眼眸，正将其小心思收入眼底。 “妈妈告诉我，她会给我很多很多的爱，也能给我买很好很好的衣服和玩具。但是，她不能让我见到爸爸，所以她有时会觉得可惜。 “小时候每个人的心里都装着很多很多在意的东西。别人拥有的，我要拥有；别人没有的，我更要拥有。 “妈妈给我讲了很多她和姥爷姥娘相处的故事，所以妈妈才会对我说道歉。正是因为妈妈有过这样的关爱，她觉得我也理应如此。 “钟表的针，在每个人看来，也许走得都是有快有慢。妈妈说，她没有经历过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情，因此有时无法理解别人的选择。 “但那并不是她的错，更不是别人的错，只是每个人都有各自喜欢和不喜欢的东西。 “盛梓晴会对盛宴宴和孩子爸爸感到抱歉，但重来一次，她依然会选择不去寻找。 “妈妈说，如果我见到了爸爸，一定要紧紧抱住他，告诉他，我很想见到你。 “可能爸爸会有某个时刻，突然遗憾没有陪伴我长大。妈妈说，一定会有这样的时刻，甚至可能会很多。 “她希望我能告诉爸爸，没关系的，未来一点点把空缺填满就好了。那个是我爸爸的人，不用说对不起。” 盛梓晴，你赢了。 终点也到了。 “爸爸，你流泪了。” “好像是啊。宴宴，请给爸爸一个拥抱吧。 “盛宴宴，你好，我是你的爸爸祁冬扬。” “爸爸，你好，我很高兴见到你。” 父女两人在停车位旁边紧紧环抱着彼此，风拂过他们的发丝，与他们同样相依相偎。 “宴宴，这个水龙头怎么搞？” 祁冬扬对着池子手足无措，幸好有女儿过来帮他解决了问题。 “爸爸，你好笨啊！不过，妈妈也有过类似的事情。” 是吗？盛梓晴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一般都是感应的，或是上下抬的，这种旋钮式倒是让我想起了大学宿舍。 “不过，宴宴，谢谢你的帮助。” “哈哈，爸爸你好客气。” 原来是这样啊……所谓真实的生活…… 好累啊，陪精力旺盛的孩子玩一下午，竟然是如此的疲惫。 祁冬扬本想在躺椅上享受灼热的日光，却又架不住女儿的撒娇N连，选择陪着宴宴加入沙滩排球的行列。 啊，要死了。 规则不熟悉，反复被击中，猪队友名声在外…… 【第九十八天】 “不停地想上厕所，今天去医院检查，原来是子宫压迫到膀胱了。 “真的不想生孩子，好烦，不录了。” 【第一百零二天】 祁冬扬只想赶紧把盛梓晴的视频看完，他不敢深想自己怀着的究竟是何种心情。 可能是烦躁吧，也可能是在意。 “嘴唇干得要死，差点开裂，我以前不会这样。 “先搜搜？可能是孕期需求。算了，先看医嘱吧。” 【第一百零三天】 长达几十秒的沉默，然后盛梓晴勉强笑了一下。 她好像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视频结束了。 【第一百零四天】 “盛梓晴，你挺可笑的，也蛮愚蠢的。” ？ “我一直觉得自己算直接型的人，没想到这个自己说服自己的记录这么难以开口…… “盛梓晴，你到底是怎么了……” 没有见到盛梓晴的眼泪，祁冬扬只是听见了她长长的叹息。 【第一百零五天】 “我知道我必须要有所改变……” 盛梓晴拿起身旁的一个玻璃杯，浅浅的笑意让人说不清楚。 “之前看的小说里有一个捏碎杯子的情节，如果能捏碎的话，我就说出来……” 竟然真的碎了，她的手上有几道伤口迅速冒出了血珠。 “果然是小说世界，够假……” 盛梓晴食言了。 【第一百零六天】 “果然，我还是做不到……决定放弃了……” 盛梓晴吃下药片，疼得在地上把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抱歉，我真的要杀了你。” 伏趴在地上忍受剧痛，刀子从脖颈迅速划过，血柱喷涌而出，仿佛箭一般射向空中，又在一米多高的地方下坠。 血泊里的人和身下的血红色构成了一幅很难看的图画。 恐慌感和窒息感再次侵扰，祁冬扬攥紧了手边的座椅。 嘭！嘭！嘭！ 没事的，没事了…… 【第一百零七天】 “还是没死成，流产也没成功……” 祁冬扬只听见了盛梓晴的声音，没有看见她整个人。 【第一百零八天】 “真是闲的，感觉我真是吃得太饱……” 低声笑了起来，祁冬扬还是没能见到她。 【第一百零九天】 “我好讨厌现在的自己……” 【乱码（1）】 “失败了……” 【乱码（2）】 “第7次……” 【乱码（3）】 “8……” 然后，视频断档了。 胃部突然控制不住地痉挛起来，头剧烈地疼着。 【第123天】 “真的好累啊……” 【第127天】 “盛梓晴，你想活着，你真的想活着…… “对，我真的要活下去……” 【第128天】 “孩子很健康……很健康……很健康……” 【第129天】 祁冬扬终于看到了镜头前的盛梓晴。 那人换上了一件很正式的礼服，还特意在镜头前转了好几圈。 “深蓝色，我的最爱，这条裙子还是我第一次穿，蛮好看的。” 【第132天】 盛梓晴安静地坐了下来，平视着镜头外的祁冬扬。 “我还是想活着的。不管是为了什么，为了谁，我只是觉得自己需要活下去。 “盛梓晴，这绝对不是什么罪过。 “但是如果哪一天，你真的真的撑不下去了，就再次自杀吧。 “盛梓晴，那同样毫无罪过。” 【第134天】 “以此视频为证，盛梓晴，请你不要忘记今天涉及到的所有可能性。 “既然决定要好好活着，那关于孩子的问题是目前最现实的，它影响了我之后的所有选择。 “咱就不搞什么温情脉脉了。 “第一，工作。 “有两种方案。找保姆，这样可以继续开演奏会；自己带孩子，但如此要求时间充裕，所以工作方式，工作内容都需要改变。 “盛梓晴，你该寻找新出路了。两个月时间，足够想清楚，并且初步尝试一下了。 “第二，房子。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当然可以常住酒店。现在事实是，生活已经到了必须改变的地步。 “第三，孩子。 “如果孩子询问，要不要讲实话？按照世界规则，父亲和孩子大可能会相逢，我要阻止她们相认吗？” 无意识支起下巴，指尖轻轻柔柔地卷起几缕发尾，仿佛在认真思考。 “看那个男人的情况。如果他有老婆，未婚妻或者女朋友，我绝对不会让他们相认的。 “如果他单身，我可能会同意相认吧。毕竟，他有知情的权利？” 盛梓晴，你这些到底是真心话？ 还是，为了变得正常而在自我表演，自我约束？ “以后再说吧……” 【第135天】 “全家都搬到南城了……” 滴滴声突然响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盛梓晴端着水壶回到镜头前，自然地为自己倒好了。 “久违的好消息。” 【01】 “今天开始不再记录天数了。 “还有，我开始看房了。” 【02】 “今天还要继续看房子。” 【03】 “看房子。” 【04】 “今天有套房子我挺满意的，可惜格局不是太好。 “明天继续。” 【05】 “继续看房子。” 【06】 “看房子。” 【07】 “终于找到了，是最满意的。 “明天签约。” 【08】 “真的很容易坚持不下去，好像已经好几天没录了。 “抱歉，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都会很忙碌，基本上没有机会再录制了。 “接到了一份伴奏的工作，房子装修我也大致想好了，对接公司也联系上了。” 【09】 “房产证到手了，后天对接公司会来量房子。 “我暂时住在大院。” 【10】 “差不多四个月了，开始微微显怀了。有时候低头看看肚皮，会突然觉得它在跳动。 “肯定是我的错觉吧。” 盛梓晴还在笑着，祁冬扬却只觉得那笑容有些苦涩。 “今天时间很充足，我也好久没录了。盛梓晴，我们聊聊吧。 “过去的盛梓晴和未来的盛梓晴。 “我做梦梦到那个男人了。看不清脸，但是其他所有都很清晰。 “手，鼻梁，喉结，胸口的小痣…… “耳边喘息声不绝，甚至还能感觉到快感。当然，梦里很愉快。睁眼醒过来的第一瞬间，是羞耻。 “果然是小说啊，又愤怒又满足的心情。 “话题扯远了，继续说梦吧。 “孩子，记得几个月前我录过一个视频，说不要对性欲感觉羞耻。现在，妈妈必须要诚实面对自己了。 “其实很难过，也很羞耻。醒来那一瞬间的懊悔比自杀之后更甚。妈妈在心里劝了自己无数次，但是这种羞耻依然根深蒂固。 “快感结束的下一秒，仿佛突然被人扔进了周围全是监控的光亮房间里，而我不着寸缕。 “妈妈看了无数本黄色小说，给自己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 “我还看了很多男人出轨文学，提前降低自己的道德压力……其实，妈妈真的接受不了。 “明知道这不是种罪，可我还是停不下来这种审判自己的疯狂。” 下一秒，盛梓晴喝下药片。 你！ 直接了当地割喉。 她的又一次自杀。 【10】 盛梓晴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看起来随时都要生产的样子。 “我本来想给你看看我的腿……” 镜头忽然转向了盛梓晴的脸。 “但是突然清醒意识到，盛梓晴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我装的好累，真的好累……” 盛梓晴又一次去死了。 这一切仿佛在祁冬扬心头点起一把火，桌面上的物品一扫而空，可怜的桌子被推到在地。 “爸爸！你在干什么？” 儿童清脆的呼喊声干脆利落地解救了男人濒临崩溃的神经系统。 我女儿来了，宴宴…… 理智一点点回笼，全身的力气却被随之到来的后悔全部抽离，祁冬扬怔怔地愣在原地。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好，大脑仍然可以思考和接受信息。 “爸爸，你哭了……你是不是特别难过？” 盛宴宴温暖的小手牵起了他，令人窒息的潮涌缓缓褪去，祁冬扬终于得以艰难地从痛苦麻木里挣脱开来。 “宴宴，怎么了？突然来找爸爸？你不是说想跟舅舅他们一起玩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