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深宫,明烛灯火,投射在沉默的王者面上,光与影,明与暗,相互吞噬拉锯,乍然,有清风穿堂作响…… “王上?” 受召前来的医者轻唤一声。 “祭司,”背身而立的苍越孤鸣双眸微瞑,看似平静的语调下潜藏心潮汹涌,“苍狼今日失态了。” 说着,苍狼又仿佛有感而发。 “这身王袍,其实是一道枷锁,当真不自由啊。” “关于这点。” 灵能感应隐晦扫过宫殿一隅,该处如今静静躺着一名倾城绝色,那是一个原该死在神女峰上的人。 只一眼,明了王者内心矛盾挣扎何来,窥得真相更感歉疚的医者沉吟片刻:“臣倒是有一贴良方。” 此身分明为苗疆王室历史上自太祖之后唯一真正练成三部宝典武学的苗王,却因各种缘故成了别人口中的吉祥物,平心而论,荻花题叶自是不希望这样的剧情发生。 恍惚忆起此行因由,像是溺水之人骤然自水面冒出,淋漓液珠滴入心湖方寸,瞬间的回神,镜射之招同时告破。 伴随一声恼怒,逆神影照苍越孤鸣,修罗魔诀最高一式应运而出。 “暗极邪焰!”遍地赤火延烧,修罗帝王急催内元运动阴邪恶火,周遭顿成火焚炼狱之景。 “星辰变·狼啸万里!” 眼底红光一片忽转蓝辉清净,苍狼足踏雪步遁行,天地骤来异光流窜之象掩去战场,唯留炽盛之气夹带吞天灭地之威,轰向戮世摩罗。 漫天狂扫的金色麟光中,风不停,影飞驰。 铿然一响,极暴气劲相交,交射出刺目冰火,万变星辰扫灭炼狱邪火,方圆俱陷荒芜,修罗帝王赫然再输半招。 破绽稍纵即逝,苍越孤鸣眨眼变招,纵握幽灵魔刀改作横持。 错身而过之刻,在看似无力再挥刀的情况下,苍狼以手肘之力道甩起长刀,一道星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向后方之人。 星辰变·逆刀回狼影 雄浑狂势,强悍如涛的列宿刀锋斩在戮世摩罗体表,划过肌肤剖开心槽逼出象征帝尊君位的鬼玺。 这不对……生受来招余势,修罗帝王血洒长空:“啊!” 痛感甚至来得比视觉更晚,护体气罩仿佛被利刃穿刺,须臾炸开一条裂缝,不坏神甲魔之甲应声而破。 犟自压下痛楚,戮世摩罗五指鹰探殛欲拿住高飞鬼玺,怎料苍越孤鸣回气更快一筹。 手足齐动,苍狼左掌右刀、双足头锤、连得胸背腰腹尽皆有招式发出,无一不足以伤敌。 “虚空灭·狼王印!” 这一记无中生有着实大出修罗帝王预料,措手不及下连受数击,聚元提气频遭打断。 好容易争得反攻间隙,右手紧握,劲急拳风响起,魔力贯注,影化邪雾,灭天毁地的恐怖黑芒乍现,堪堪震飞幽灵魔刀。 在这之后,漆黑拳影便犹如被按下休止符一般忽然僵硬。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此刻五指关节内扣成虎爪,向上托举恰恰截住戮世摩罗腕部关节。 对方一拉一推,尖锐劲力沿着指尖汹涌灌入,修罗帝王只觉仿若有五根长针同时插入手腕,血肉之痛不说,神经也似乎瞬间被切断,真力陡泄连带掌骨无力垂落。 紧随其后,苍越孤鸣双腿肌肉绷紧,腰腹处肌肉一张一缩,背脊自下而上好似一把精钢铸就的扇面猛然打开,劲力迅如雷电地传导而来。 右足踏步向前,与左脚呈完美的一条中线,左手拉回肋下,藏于腰间的右拳刹那间嘶啸着冲出,如同平静水面下突然惊起的剑鱼,又像突然开闸的洪水猛烈迸发。 旋转拧滚的拳头恰似一枚钻头,如涌泉趵突,瞬间勃发,立刻击中戮世摩罗之胸膛,急巧劲力沿袭着钻劲冲击着坚韧如钢的胸甲。 再一步上前,苍狼右拳拉回,左拳再出,苍龙出水连番施为同击一点,先后之势如海浪交叠。 形意脱枪为拳,苍越孤鸣以水劲破钢皮,寻的是钻透之意,一气之曲曲流行,无微不至也。 蹬蹬蹬连退数步,修罗帝王死死捂住胸膛,神情狰狞痛苦,嘴巴大张,却偏又发不出一丝声响。 同一时间,鬼玺落地带出清脆声响,这枚玉质妖绿印戒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滚,歪了歪,停在一双芒鞋边缘。 那是已然功成令达摩金光塔移动封住鬼祭贪魔殿,眼下脱出手来的天门双尊之一。 不论如何,此刻戮世摩罗显然已经无暇顾及王权谁主,虚晃一剑的他随即飞速逃离战场。 见状,苍越孤鸣同时离开,不过并非是为追击修罗帝王,而是按祭司交代径自回归苗疆。 冷风吹动敲响暮鼓晨钟,身穿云白锦斓袈裟,头戴毗卢冠的一步禅空俯身拾起脚边鬼玺。 这是缘法。 而他,也是。 僧者转眸看去,只见原本下定决心要亲手结束亲情的雪山银燕而今反陷迷障,双足动也不动仿若立地生根,战意全消怅惘喃语: “二哥……” “阵法已经完成,菩提尊。”忽然夜色之中,又有一道浑厚声音道,出声者眉似金刚不怒而威,衣着黄褐罗汉褂,头戴莲花冠,正是法涛无赦。 一步禅空:“我即刻赶往圣顶。”言毕,僧者转身便走。 雪山银燕勉力提步作势方欲出塔,可金刚尊忽然拦住他之去路。 “阿弥陀佛。”相逢即是有缘,这名外貌笃实忠厚的天门尊者低喧一声佛号,言简意赅道。 “施主,汝心有魔,贫僧或可为施主洗心。” 夜凉如水,方外风尘未静,二人已在此间纠缠了起来。 而在佛门圣顶。 两个绝顶的魔,一为杀僧,一为护法,各展绝艺,各不相让。 所幸菩提尊携鬼玺及时赶到,画下战局终止,因无名恨火而来的锦烟霞同样退得莫名。 ‘毫无抵抗便退走。’女魔得见僧者真容的表现启人疑窦,‘嗯……’ 来不及多思,梁皇无忌接过修罗王权:“多谢尊者。”鬼玺已得,道者须得尽快阻止战争。 原本的清圣灵界,昔日鬼祭贪魔殿,如今达摩金光塔。 伴随锦烟霞、戮世摩罗先后纵身而出,宣告最意外的结局出现,梁皇无忌手持鬼玺凛然现身。 “魔世众军听令,”逆风拂动黑红缎带飘飞,邪神将高举鬼玺,“鬼玺在此,吾邪神将梁皇无忌,正式成为修罗国度第三十五任帝尊。” 话音落,在场众人无不惊异,荡神灭迟疑道:“你……怎会?!” 猜得故交心情,梁皇无忌反问开口:“阿鼻尊,闼婆尊,你们想抗命?”堂皇以权势压人绝非道者性格,只因眼下无暇收揽人心。 达摩金光塔的封印已经生效,三天内,回归魔世通道就会封闭,修罗士兵一旦没及时赶回,会被困在人世,届时孤立无援的魔将会面对何等情景可以想见,那无异于重蹈先帝的覆辙。 ‘因此才布局,让修罗国度聚集所有的兵力一战吗?’百里潇湘望着眼前舆图,心下如是想道。 副楼主是奉楼主命令率抗魔义士驱赶修罗兵会聚包围圈当中,以便保存修罗国度有生力量。 以上是用来应对俏如来等心怀大义之人的说法,而对群侠的解释只有一个——报仇! 毕竟大战过后,流离失落,终究难免‘遗漏’不是吗? “让我们来看看,这些破灭了无数家庭,毁灭了无数人生的魔类们……”俯瞰全局的百里潇湘提气传音鼓动人心,“面对死亡,又会是何种表现呢……” 燃起的黑烟自雪地上升腾滚滚,火光冲天,号称精锐的修罗兵,也已失了他们原有的士气,惊慌四散,各自奔逃。 “原来所谓的魔,也会像人一样感到痛苦。”恶魔般的低语借助预先植入的奇异蛊虫回荡在每位抗魔义士耳畔。 “这些仗着武力肆无忌惮,自诩为先进的异乡种族,随意的将痛苦施加给人们,将战火视为乐趣,自由,快乐乃至光荣。” “而我们所做的,只不过是将他施加给人们身上的痛苦,还给他而已。” “却没想到竟然是这种表现,真是令人失望……” “面对死亡的阴影,也是这样的恐惧,无能为力,与无辜的民众们并无二致,那——” “是什么让他们之前没有感受过这种痛苦呢?” “是那虚无的光荣吗?不过这也无所谓,因为大家今天都看到了,他们……也会痛啊。” “这就好办了.....” “他们附加于人世的痛苦,我们会悉数还给他们,” “现在,就是反攻的时刻。” 百里潇湘语调凌厉。 “现在,只有一个选择:战!战到天翻地覆。让他们也体验人生,梦想,奋斗了几十年的基业,全都化为泡影的感觉……” 尾音落下,极度的寂静中,倏闻一声响彻天地的呐喊。 “杀啦!” 一声呐喊引爆仇火,义愤填膺的群侠此起彼伏,举刀挥拳杀向魔兵。 随之而来充耳所闻到处都是喊杀声、惨叫声。 这年岁末,大雪封天,雪幕之中,厮杀四起,遍地尸骨,腥风血雨带来死亡阴影笼罩修罗兵众。 从不担心无法喝止杀至兴起的抗魔义士,毕竟蛊虫除却传音功效外尚有封眠禁制在。 用意良善的两面政策向来是楼主的拿手好戏,因辩才无碍缘故背下黑锅的断殁形表示十分理解。 出发角度不同决定彼此手段殊异。 不似意欲掀战的戮世摩罗更有黑瞳从旁指点收揽人心,意在求速止戈的梁皇无忌显然无暇布道扭转三尊观念乃至将之折服。 是故道者惟能选择单刀直入以求速效:“吾第一道命令,众军停战,擒下戮世摩罗。” “这……”曼邪音举止踌躇。 “即刻执行!” 梁皇无忌强调了一句。 “是……”闼婆尊恭谨称诺,随即曼姿挪移,打算上前制服青年,谁知行到半途突被荡神灭拦下。 魔者一字一顿低沉发声:“曼邪音。”旋将闼婆尊甩出数尺开外。 浑然不顾牵至伤处的友人痛苦惊呼,阿鼻尊转身定视道者语意坚决:“我要带他离开!” “荡神灭,你要抗命?” “邪神将,你知晓我的个性,我不抗命,但今天不许任何人、动他!” 话脱口,阿鼻尊当即运动全身功力,影影幢幢的骷髅白骨,夹带恐怖劲气猛然浮现。 “十八地灭!”紫色气旋铺天盖地,所及之处,尽成毁灭。 不顾周遭魔兵性命猛然出招,荡神灭能做得到,梁皇无忌却不行,道者捏印祭术,敛袖向地一指,无边地煞承接天光相应九宫,刹那化为天火成壁,温暖、明亮,保住一线生机不灭。 仓促施法在救非杀,自魔者极招下抢得修罗士兵性命的同时,亦象征着邪神将失去拦阻阿鼻尊的最后机会。 眼见荡神灭乘隙欲带戮世摩罗离开,身为中苗鳞联军三方总指挥的铁骕求衣踏步上前力求阻止。 同样上前的曼邪音大袖如舞企图救援,有磅礴气劲自袖中向外发出,以微乎其微之差距引开极招之威,却在不经意间恰恰挡住苗疆军首去路,为魔者推开生门。 掌心覆去杯中投影景象,散去圆光水镜的荻花题叶看向自家王上,此时无声胜有声。 直至此刻,苍越孤鸣方才明白祭司为何特地建言勿要多留。 一身豪胆的绝代战豪带人自万军丛中杀出,类似的经历苍狼也曾有过。 那么,倘若其当真在场,立场变更的他又该作何抉择呢? 拦,是天地哀! 放,也是天地哀! 这是一个不能细想的问题。 就在王者扪心自问间,忽感一股大力传来,苍越孤鸣已被拉进医者怀中被一把拥住。 建言王上亲上前线的目的是宣泄压抑情绪,而非让其心情再落矛盾挣扎,这样的情绪仅有一次,便已让罪魁祸首的愧疚万分了。 熟悉的药草清香充盈鼻腔,苍狼那原本时刻都是有所绷紧的身体,竟是在此刻彻彻底底的放松下来。 网格眼罩下的空眸微垂,雅逸面庞上掠过一抹柔意,这是自重逢以来荻花题叶第一次见到王者放松得犹如昔日稚子模样。 从北竞王身上便能看出成长起来的狼是如何谨慎地对待这个世界,这曾经也是皇甫霜刃对小弟的期望,但终归徒留憾恨。 隔世再遇似曾相识,花荫中三两薄酒,镜湖畔旁君臣相契,是高居庙堂中难得的一点悠然。 这种感觉,挺好的……医者微微一笑,蓦然间眼神一变,说不尽的玩味,是针对忽来的不速之客。 “王上。”这是听闻苍狼归府一路寻来的雨音霜。 “对不起,也许我来得不是时候。”而今的她目睹此情此景,自觉己身十分多余,果断告辞。 “不!” 说话间,医者看去的视线仿佛在细细端详着眼前清丽如霜的绝代佳人。 察觉苍越孤鸣身形自女声响起刹那再度紧绷,荻花题叶慢慢道: “你来的正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