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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絮语(1 / 1)

房间如我之前所预料的一样,空荡荡的,只有四大张铁皮桌子和一些木质椅凳。墙壁上贴着一块红底黄字的大塑料布贴,上面写着菜单以及价目表,但很简单,简单到只有四五行的样子。 疫情过后,我近视得厉害,而且因为匆忙忘记戴眼镜,所以我靠得很近。 那块布贴下面,也是顾客进来时正对着墙的地方,那里摆放着餐具和食物,那是一整套长方体不锈钢饭橱,大约三米来长,七八十公分的高度。分上下两层,上层是一个个分割开来的小方格,盛放着炒好的菜系,下层是中空的,用来搁置一些必要的厨具杂物等。 再里面的小套间,只能略微窥见一隅,但看不净了。给人的整体感觉就是逼仄,但却并不埋汰,反而收拾的亮堂干净。很难想象这是一个糙汉子的杰作。 那时候房间里没有客人,空荡荡的,一台大功率的摇头风扇呼呼地吹着,盛夏的时光昏昏欲睡。一瞬间把我拉回印象里的故乡,某个骄阳似火的下午,当时爱生气骂人的爷爷还健在,奶奶的眼睛也还没有花。而且难得他们和谐相处一会儿。他们一个人入神的听着老式唱机里的折子戏,另一个人在风扇下面细腻的做着针线活儿,而我则躺在一张凉席上,漫不经心地听庭院里的蝉鸣,它们在肆无忌惮地啄食盛夏。 可是,我已经好久没有回家了。我很想家,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有一种语病叫作成年人的语言,我想很多人都很擅长。 而矛盾,无奈,是它们的音色。 我收回思绪,这才看到一位身桌浅红色上衣搭配黑色长筒马裤的中年男子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正看着手机。他很快抬起头并起身来,手机也关了屏没了声儿。 我注意到他,有些肥胖,中等身高,胡茬很淡,如果声音再洪润糙桑些,我一定会把他当作同乡来看。他浓眉大眼,嘿嘿一笑,净给我一种不可名状的幽默感。他就是这家店铺的老板,也是前些日子我看到的那个在墙角开心贴布告的那个男人。另外在里间还有一个男子,这时候他也出来了。后来了解到那是他的兄弟,但看起来比他老态很多。这是他们两个人开的饭店。 他负责炒菜做饭,兄弟主要张罗后勤工作。两个人分工明确,配合很是默契。我很难想象,在这个堪称蜗居的小房子里,两个人竟然在开张没几天的时间里,把生意打理得有声有色。 但因为有心事浓浓的化不开,我站在那里有些愣神。他看我仍在端详菜单,就跟我介绍说,这里有汤有菜。汤免费喝,菜分为杂锅菜和烩菜,不管选哪一样,你都可以随便吃,能盛满满一大盘子,馍随便吃。若是吃米的话,添两块钱也随便吃。 我缓缓回过神来,看他依然在对我笑,我感觉有些抱歉。他讲话的语气很谦虚而对自己的饭菜设置也颇得意。后来跟他熟悉了,才知道他得意是因为十里八乡,很难找到这样一家实惠且美味的饭店铺子了。也的确是那样。后来也果真验证了他的想法因为每个顾客来此,他都会耐心的介绍上一遍甚至两遍。没有任何卑陬,有的尽是谦逊和诚恳。而顾客更是满意,完全颠覆了我当初对这家店铺肤浅的猜测与认识。 后面看了看,最后还是没有吃菜,习惯性的点了一碗面。是一碗鸡蛋番茄捞面,我问他面里是不是很干,没有水。我带着一些乡音,他似乎不是很能听得懂,我稍稍转了下普通话,他明白我是想要多一点儿水。 “没问题,待会儿我会给你多加些水。” 他温和地笑了笑,并叫我稍等一会儿,便向厨房走去。 大概是室内外温差太突兀了,而我又有些体寒。房间里的那台摇头大风扇在疯狂的驱赶热气,顺带着捎我回到某些熟悉的忆景。 我感觉有点儿冷,那种从心底涌上来的凉。 我只得挑了一个风儿几乎吹不到的角落坐下来。可我像是被下了诅咒一样,看见包裹里的东西,悲伤又很快涌上来,就像是谁在我身体里打开了水龙头忘了关一样。我能听到它们的肆意,听到一滴一滴,漏在这临近的黄昏里,然后径直的穿过风声,在整个夏季硬生生的挤出颤抖的尾音。 时间凝固了,钝去了,只给人压抑和不可脱卸的沉重。 不过等到面被他小心翼翼地端上来的时候,我的视角很快转移并被吸引住了。 那是一种纯粹的惊诧。也许是跟往日其他家对比太明显的缘故吧,这一碗分量也太夸张了。碗大,面条更多,往上堆得很高,加上水直接浴出来了。尽管老板的动作极尽精致,桌面上仍不免有几滴汤汁。 这碗面安稳的落在桌子上之后,他松了一口气。脸上很快又泛起满满的笑容,一时间我竟不知所措。 我很尴尬,暗暗在心里码着一层层感激。嘴巴却跟不上调子,只是忙起身,连连激动道:“谢谢哥,谢谢……” “不用客气,快吃吧,有点儿烫,你注意点儿。” 声音嘹亮开朗,转身他又向厨房走去。 最上面一层簇拥的是细细的黄瓜丝儿,中间部分是番茄鸡蛋,最下面是厚厚的面条,很多很丰富。 我当时的第一感觉就是多久了呢,多久没有吃过这样的一碗面了呢?似乎只有在家乡,在自己家里,想吃多少吃多少,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可是这里不是故乡,因而这让人在无限感激的同时又无限伤感。 因为时间已经是下午近三点了,所以这时候很少有顾客来,那会儿就只有我一个人默默地吃面。 面条被牙齿撕裂发出的声音,很空旷,在整间屋子里回荡。虽然很饿,但是我不能完全去享受。我甚至感觉到面条在哭泣,在向我求饶。我的心底又不自觉地砌了一层厚厚的落寞,像是季末荒草的倒伏,那么无可挽救。 因此,伴着忧郁和怅惘,我没有吃多少便开始有了饱腹的感觉。但是,我又不好意思剩下那么多,这会让我有罪恶感,更对不起他。于是,我硬着头皮往下吃,一海碗面,我停停吃吃,直胀得慌。 大约在我吃到三分之二的时候,老板收拾完了厨房,一脸汗岑岑的走出来。但出来后便问我:“小伙子,你要不要吃鸡头?” “免费送的。” 大概是我还在恍惚,他见我似在犹豫,便又补充道,说话间已经用炊具夹着一个鸡头放到了我的碗里。 “你吃饭怎么这么晚呢?” 回身的时候随口一问,电风扇呼呼的吹,声音散在四周,像脱系的珠子,在我耳边激起回声。 “我,我……” “我准备去寄东西的,但是没想到‘老杨副食店’关门了。” 我略微顿了顿,有一根尖细的刺儿扎进肉里。我稍稍动弹整个身体就会跟着起连锁反应。 我的声音有些颤,我听见秋末的枯叶坠落地面”,发出轰隆的巨响,但只有自己的耳神经被震得粉碎。 想来是我的话语太过龃龉,他没有听出来我在说什么。 我又解释了一遍,他才问到:“哦,那你要寄什么东西呢?” 我有预感,他会接着问下去。当我真的听到他的问话时,我的声音却卡在喉咙尖儿上,彻底不能出声了。 仅仅是漫不经心的一问而已,我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却被生生的划开了,鲜血四溢,染红了半季的青春。 我转了转脸,条件反射一般去看包裹。它安安静静地坐在离我最近的一把干净的椅子上,金黄色的皮卡丘枕头露出一角,只是一角,我的眼泪就开始簌簌的流了下来。 我努力抬起头,但大颗大颗的泪珠儿却迅速的呈直线滚落下来,丝毫不能被遏制。我赶紧低下头来习惯性的去掏口袋里的卫生纸,但是并没有。 那一刻,我真的慌张了,但我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慌张,那个点上我应该是顾不得周围的场景的,无论人还是物。我只感觉自己的胸腔在剧烈起伏,完全浸在哭声里,什么都在缩小,什么都不过是一张塑料薄膜,一抹清淡的漪波,只有我自己真真切切的存在着,并且被无限放大,艰难的扛着更大的悲痛。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已经把她放下了,可是那一刻却又出现了那样让我不能解释的画面? 但理智告诉我,这里有老板在。可我不知道是应该低下头去不再抬起来还是快点把桌子上的纸拿过来擦掉泪水。 “小伙,你怎么了?” 他显然是轻易地发现了我的样子,收紧了表情,连声音也跟着一路陡涨。 稍稍愣了一下,他仿佛立刻想到了什么一样。立刻走进里屋,不消几秒,出来的时候已经和朗的拎了一听啤酒和一盘猪头肉。 “兄弟,没事,来喝,我陪你喝。” “免费的,这会儿也不会有生意。忙活了一大阵子了,咱们来喝个痛快。”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语气非常平和而温润,没有让我陷入一丝尴尬。 我慢慢抬起头来,努力去抑制自己的哭腔,尽量不去说话。这个时候,我只要一开口,就会泪涌,仿佛这是一个开关,但是却不知道怎么能完整地关上。 他也不看我,径自的打开两罐啤酒,说话间仰起头一饮而尽,惬意,豪爽。 我的胸腔不规则的抖动着,时间像是在用心的聆听着什么,我数着心跳,一秒一秒如印刻在石碑上,刮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开始渐渐安静下来,只还夹着着小声的啜泣,连带着肩膀稍稍在抖动。 那个下午我一直坐在店里,直到暮色尽了,直到顾客渐渐坐满席间,直到老板让我感觉自己并不是一个陌生人。 再后来的谈话里,我了解到他竟是湖南那边过来的。这跟他粗糙的外表还真有些许违和。他说自己也是背井离乡,如今独居异地。虽然刚来没有不到一个月,但是已经像是隔了一世纪长。唯一欣慰的是,店里的生意还算乐观。 他有一个可爱的女儿,还不到七岁,常常喜欢跑到他怀里撒娇。他说自己脾气很爆,常常因为一些琐事而控制不住发火,但是自从有了女儿以后,竟然神奇的把这个毛病给治愈了。 他讲到自己女儿的时候,表情即刻转变,脸上全是幸福、自豪。他说女儿乖巧可爱,这是他的荣幸,是他此生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所以,他必须努力活着,努力工作。并且一边说一边还主动拿出手机照片给我看,有很多张,其中有一张是他抱着女儿的合照。女孩真的长得甜美可爱,大大的眼睛,清澈明亮,樱桃小嘴正在吻他有些胡茬的脸颊。扎着精致可爱的马尾小辫,看起来十分和谐幸福。 在他的描述里,有一句话他应该没有觉察到,连着对我重复了好几遍,“我呀,把女儿抱在怀里的时候,就完全被融化了。我感觉自己已经拥有了全世界,我什么都不缺”。 那种满足、幸福,恐怕用任何文字都无法勾勒,岁月压过生命的切片,而他的时光不论艰辛还是安逸,都是在拔节。 那一刻,我真的好羡慕。 说着,他又猛喝一口酒,我明显的看出他微微红热的眼眶。拖着长长的叹息,稍有些哽咽,“女儿在我怀里撒娇,出门总爱坐在我肩上,如今却和我隔了数千里远,而这一切仿佛都还发生在昨日”。 他说的是湖南方言,虽然我听不太懂,但是那种乡音很美很醇,像佳酿,小心的留住了故乡。 大抵是这般意思。很难想象他粗糙的外表下竟然铺张着这样一面柔软细腻的情感。 窗外的蝉鸣在瞭望故乡,我看到一粒麦色的忧伤和微凉的往景。 我没有再问他是怎么辗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的,他也没有问我很多东西,只是简单而钧深地告诉我一切都会过去的。 他没有把我当成一个小孩,我也没有把他当作一个大叔,我们喝了一罐又一罐。因为是啤酒,所以在后来两听下去,并不碍事,只是我对酒精过敏,脸有些涨红。 夕阳渐渐晕开那些密不透风的炎热,逐渐泼墨的傍晚,客人陆续来店里用餐,喧嚣在扩张,很快把故事掩埋。 巷子里的路灯又开始出来营业,房东家的橘猫,伸出肥胖的爪子,在缓慢的试探黑夜。街角的张记水饺再次把香味弥散在整条街,房东仍然像往常一样,把一整袋吃剩的菜羹,倒在门前的下水道里,一切静悄悄的,与无数个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在热闹中,我缓缓起身,头有些眩晕。但我清楚的知道,有些人就那么轻易地,永远地留在了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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