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与雅尔默之间尴尬的气氛，在米海拉的插科打诨下已烟消云散。 “……格林，我需要你的帮助。”雅尔默率先开口说道。 ‘记不记得你之前是怎么说得来着？没记错的话，好像是……我从来就没祈求过你的帮助？’ 格林暗自腹诽个不停，却仍面不改色地问道：“什么事？” 巫妖瞥了眼米海拉，犹豫半晌后，朝她的反方向微微侧过身体，然后将遮挡在下身的右手平伸到格林面前。 还不等脸上写满膈应的格林避开，幽蓝的魔能光辉便迅速从巫妖的身体中涌出。 “嗡——” 一颗硕大的水晶浮现在了他的掌心上。 见状，格林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颗水晶大概就是储存雅尔默“内容物”的媒介了，而他要自己帮的忙，估计只是将水晶交给摩恩奇菈而已。 果不其然，巫妖紧接着便说道：“这块记忆水晶非常重要，我希望你能确保它的安全，并亲自将它交到奇菈芙忒手上。” 这个忙想来也并不是非他不可，只不过此时这里只有他一个闲人罢了。 他左右也想不到拒绝的理由，便伸手准备接过水晶。 “……” “……” 没想到雅尔默竟然也同时抬手握住了水晶……而且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两人暗自较了会儿劲后，雅尔默才缓缓松开了水晶，并再次强调道：“记住，这块水晶非常重要，同时也非常危险，一定不能让它落入其他人手中。” “那我可不可——” “可以！你可以看里面的内容，但你最终必须、也只能将它交给奇菈芙忒。” “行……行……知道了……” 格林一边点着头，一边默默用水冲洗了两遍刚刚被雅尔默握住的位置后，才将其收了起来。 确实，这工作说简单是简单，只要是个人都能做到，但仔细想想其实也挺危险的。 别看它只是块两公斤不到的石头，里面装着的可是一整个文明的知识，尤其还经过资深中二病的手，天知道里面掺了多少高危法术！ 也许…… 摩恩奇菈说的是真的，雅尔默虽然表面上反对他，心底却仍然对他存有信任。 否则又岂能放心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他呢？ “你不怕我会——” “你不会！奇菈芙忒说她信任你。”雅尔默摇摇头，低声说道：“而我……我信任她。” “……” 妈耶，原来亚冈平常都是这种感觉吗？ 下次让他说完一两……多说一两个字好了。 “行吧……”格林有些不爽地撇撇嘴。 雅尔默见格林心不在焉的样子，声音严肃地重申道：“不是什么行不行吧！你必须向我保证你会将它……” “嗨！我知道这是什么。”格林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道：“奇菈昨天已经跟我说过了。” “原来如此，奇菈……等等！人类，我得警告你，奇菈芙忒不仅是我们精灵的大长老，还是亚尔——” “亚尔夫嘉德的公主。行了，王太子殿下，我知道她的身分。” 格林翻了个白眼，接过他的话说道。 ‘这傢伙就算成了巫妖，也依然是个种族主义的浑蛋……’ 他如此想道。 雅尔默的警告显然就不是出自对于家人、对于妹妹的维护，而是单纯基于他是人类，而非精灵这点。 这种种族歧视理所当然会令他感到不爽——更何况，他对亚尔夫嘉德驸马爷之位压根就没什么想法。 不过当他冷静思索片刻后，便发现雅尔默在这方面有点种族主义好像也无可厚非。 毕竟雅尔默死后，摩恩奇菈就是世界上唯一存活的亚尔夫嘉德王室正统了。 再不济，也不能找个“外星人”当伴侣不是吗？ 这点坚持实在称不上过分。 “……” 另一边，雅尔默则对摩恩奇菈竟然会跟格林说这么多，感到十分讶异。 “那么她有没有告诉你……那个……”他犹豫了好半晌后，小心翼翼地问道：“我的宝贝，小月亮……他……他怎么样了？” 这回轮到格林惊讶了，没想到摩恩奇菈和沃莉丝想方设法地隐瞒了半天，雅尔默却仍然猜到了小月亮还活着的事。 不过倒也不算太奇怪，沃莉丝去世之前肚子应该就已经平下去了，雅尔默不可能对此毫无想法。 只不过，他究竟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呢？ 总不能直接告诉他真相吧？ 毕竟摩恩奇菈特别交代过他不要告诉雅尔默…… 然而，还没等格林想好对策，就又被米海拉给打断了思绪—— “已经死了。你的小月亮现在很细，还干巴巴的，应该一碰就会碎掉。” “你说……什么？他已经……” 巫妖的声音虽然平淡，却隐含着发自灵魂的悲痛。 “请节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往好处想，格林的还很完整，所以你们至少还是可以……” “你他妈闭嘴吧！”格林恼火地朝米海拉吼道。 “嘁。” 他深吸了口气，还是决定如实告诉雅尔默。 “奇菈说他很健康，而且再过三个月就要出生了。” “哈……” 雅尔默发出了一阵带着颤抖的叹息声。 或许他是因为安心而松了一口气，也或许是对沃莉丝的选择感到悲痛、或为奇菈的牺牲感到愧疚…… 当然，也可能只是对米海拉的疯癫感到无奈而已。 巫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格林无从知晓这声叹息是在表达着什么样的情感。 “……” 沉默了半晌后，雅尔默突然出声说道：“格林，我必须向你承认，我以前可能对你有过一些误会。” “突然说这个干嘛？” 格林挑了挑眉，对话题的跳跃感到有些困惑。 “我……自从完成转化后，整个人就一直感觉很……冰冷、异常的冰冷……而且这种冷，不是肉体上的冷，是深入灵魂的寒冷。”他用像是叹息般的语调说道。 “我很抱歉……”格林有些同情地说道。 他不知道把自己变成半人半尸的活死人是什么样的感受，但他敢说，那绝对不会是什么舒服的体验。 “不，不需要为我感到抱歉。正是因为这种冷，我才能够重新冷静下来审视自己。”巫妖摇了摇头说道：“我才能够意识到，我还欠你一个实实在在的道歉。” “齁……” “……无论你是不是神祇，都理应与我们曾遭受的苦难毫无瓜葛。而我却忽略了这一点，放任自己将那段痛苦的记忆扭曲，把那些负面的情感全部宣泄到你身上。” “我一直没注意到……或者故意没去注意到，这是如此愚昧且蛮不讲理的幼稚行径。” “你现在怎么又突然注意到了。”格林满不在乎地问道。 “巫妖转化的副作用，让我的思维变得理性许多。现在回想起过往，就好像以另一个人的视角在俯瞰着自己一样。” 他耸了耸肩，似乎想做出表达无奈的姿势，但可能是因为缺少了左臂，导致他的动作看起来非常不协调。 “我也无法理解当时那个我究竟为何会做出那些决定、得出那种结论……在此时的我眼中，从前那个自己简直可笑到令人害臊。” “是吗？” 格林打量了几眼面无表情的巫妖，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我的笑容很含蓄，你看不出来也是正常的，毕竟我现在脸皮特别薄……” “…………” 他举起自己皮包骨似的手，打了个声音特别清脆的响指：“巫妖笑话。” “总之……格林……我的朋友，是我对不起你。” 格林注视着面前的巫妖，无法判断他跟自己说这番话的目的为何。 不过他的道歉应该无非就是几种可能—— 第一、确实如他所说，是法术的副作用让他冷静了下来。 第二、失去了身体激素的影响，其思维模式发生了某种变化。 第三、他终于发现了之前那个误会中的症结点。 又或者只是更无聊的理由：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没等格林想通，巫妖便再次开口：“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让我们恢复以往能够相互信赖的关系。” “……” 格林面色古怪地思索了片刻。 亚尔夫海姆与他的合作虽然密切，但大多都是萨莱冬在与他进行沟通，雅尔默本人跟他接触的时间其实并不算长。 说句实话，雅尔默的敌视除了间接导致他和奇菈小吵一架，根本没有给他造成什么实质上的麻烦，因此有些无法理解对方特地跑来说这个的意义在哪。 当然，此时两人估计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对方愿意主动道歉，他自然也没什么好纠结的。 “……可以，我接受你的道歉。”他点头说道。 “很好……” 巫妖眼眸中跳动着的光芒，似乎隐约透露出喜悦：“那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一个只能托付给值得信任的朋友的请求。” 看来自己忽略了第五种可能——这傢伙有求于自己。 格林挠着头，有些懊恼地想道。 虽然发现自己中招了，但此时他也只能无奈地点头说道：“当然，你说。” “……” 雅尔默一时没说话，而是将头转向一旁，遥视着远方悄然从地平线冒头的太阳。 两人谈话之间，已经随着船隻的移动，缓缓回到了平流层以下的高度。 格林也抓紧机会环顾了一会儿周围的景色。 他们马上就要进入辐射尘影响区域，再往下就连二十米外也看不见了…… 半晌后，雅尔默才缓缓开口说道：“距离当时你提到的大劫，如今只剩一个半月，我不知道我此行究竟能让这个期限向后拖延多久，但小月亮……” “你想要我之后三个月都扛着棵树？”格林皱起眉头打断道。 “扛着树？”雅尔默面不改色，声音却故作诧异地继续说道：“我当然不会这么麻烦你，我只是希望在小月亮出生后，能由你担任他的导师，仅此而已。” “导师？像萨莱冬教你们魔法那样？” 在格林的印象中，萨莱冬作为他们的导师，做的事情似乎跟地球的“老师”是一样的。 “呃……”雅尔默停顿了半秒后，点头答道：“大致就是那样，有空教他点魔法和生存技巧，差不多一个意思……嗯。你怎么说？” 这个要求听起来并不算什么，但格林可以猜到，雅尔默的主要目的应该是想让他以后能保护小月亮。 毕竟没有哪个老师能坐视自己的学生死于非命，不是吗？ “这个嘛……” 虽然这傢伙言不由衷、话里有话，但这点要求倒也不是非得拒绝不可。 他心里没把雅尔默当朋友，但却把奇菈视作友人了。而小月亮，是奇菈宁愿牺牲自己，也要去保护的对象。 这个忙，他就当作是帮助奇菈，接下来也不是不行…… “好吧，我答应你。” 格林思恆了好半晌利弊，还是应下了此事。 他相信以他的力量，在预言降临后多保护一两个人还是绰绰有馀的。 更何况有身为传奇德鲁伊的姑姑在，就算没有他，小月亮应该也是安全无虞的。 “嗡嗡……” 此时，雅尔默身体突然发出了一阵声响。 “雅尔默长老，这里是赛尔宾，收到请回復。” 声音是从他的胸腔内传来的，格林猜测他应该是将符石通讯器卡在自己肋骨和皮肉之间的缝隙里。 “我在。”巫妖稍微低下头，对着自己的胸口说道。 “船隻位置已经就位，随时可以开始执行封印，我们将会……” …… “……知道了。” 几分钟后，通讯终于结束。 雅尔默沉默了半晌，低声向格林说道：“帮我向奇菈说声谢谢，还有对不……不，这样就够了。” “……我会的。” “赎罪的时间到了，Mtte vinden flge deg， min venn！” 他最后一句使用的并非英语，但格林知道那是精灵告别时常用的祝福语，其意为：愿风与你同在，我的朋友。 “也祝你好运。”格林点了点头说道。 尽管雅尔默称这为赎罪，但事实却并非如此。他单纯就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去尝试挽救这个世界罢了。 这是格林所心生崇敬，却为之却步的英雄之举。 因此他不没有像之前那样去劝阻，反而给出了自己的祝福。 “是啊……祝我们好运。” 巫妖扯起僵硬的嘴角，发出了一声轻笑，随后便转身朝着巨大的颠倒船首飞去。 几个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厚重的辐射尘埃中。 …… 不多时，一股温暖的气息缓缓从格林身后垄罩而来。 他转过头，向身后那片死寂的雾霭看去。 尽管眼前的黑暗仍旧深沉，却似乎依稀可以看见一缕金黄色的光辉。 “那是……阳光？” 晨曦的微光就像骤雨狂风中的烛火般纤弱，却依然坚定而笔直地穿透了层层阻碍，到达了他们身边。 然而没过多久，随着一阵夹带浓厚灰烬与辐射尘的微风吹来，那道光芒便彻底熄灭了。 它拚尽一切，最后也没能将自己的温柔照耀在大地上。 但这并非徒劳的，至少……身在雾霭中的他们，曾亲眼看到了那一丝光辉，也确实感受到了片刻的温暖。 “他走得还是急了些，这么好的阳光以后可不多了……”米海拉眯着眼睛，轻声自语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