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从黑幕内出来的尸体?确定是人类?” “是人类没错,但究竟是不是来自黑幕内,目前还只是推测。”罗贝特点点头,回答道。 格林想起早先他的那句——绝大多数生物都无法“活着”从黑幕内走出来。 难道死了就有机会出来了? “这倒有意思……” 人已经死了,自然是没办法告诉他们黑幕里的状况。 但法医鉴定学科有句老话是这么说的:“死人也有故事要讲。” 就算得不到太多黑幕内的情报,至少他们也能透过尸体状况,对黑幕中可能遇到的危险有个基本的轮廓。 反正他们本就计画明早才要进入黑幕,趁现在多收集一些情报肯定没有坏处。 “能带我去看看那些尸体吗?”他主动提出道。 “上车。”罗贝特毫不犹豫地答应道。 …… 车上,罗贝特简单地向格林介绍着: “尸体是数天前我们从黑幕边界找到的,一共有三具,两女一男。均为麦士蒂索裔。” “经过初步的鉴定,两名女性是同卵双胞胎,年龄约在十五至二十之间,而那名男性准确年龄无法推算,外表年龄约在十八至二十五之间,疑似为超凡者。” “三人的身份目前还尚未锁定。他们应该都不具前科,至少指纹没有找到对应纪录。至于咬痕……巴塞这边的医疗体系稍微落后一些,很多国民的资料没能建档,而且因为黑幕的关系又遗失了不少资料,所以希望也不大……” “……这次的‘黑幕三尸’事件,是受各界瞩目的大事。但实话跟你说,他们究竟是不是黑幕内的人,其实也只是个猜测而已,毕竟连身分都还没能得到验证。” 说是猜测,其实大方向上应该是已经确定了。而且针对这起事件,军方似乎还打算展开某些行动。 否则这座巴塞东北角的小城,根本不应该有如此大量的驻军。 格林暗忖着。 正常来说一支临时部队人数约在数十至数百人左右,最多也就上千。但这短短几分钟车程,他已经在路上看到了近十个不同的军事管制区了,这根本不是一支联合国临时部队该有的兵员数量。而且很多士兵使用的也根本不是联合国的制式装备,而是有着美洲各国国徽的国家军队。 “他们的死因和身体状况如何?” “根据法医鉴定,三具尸体的死亡时间都被判断为发现尸体的数小时前,且身上皆无致命伤,也没有内脏病变、中毒,或疾病等导致的猝死迹象,所以目前死因不明。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其中一位女性的大脑,似乎是在活着的时候被人取走了。” “呃……你是说被活取大脑?那死因不是很明显了吗?”格林愣愣地问道。 “……” 罗贝特沉默了半晌后,解释道:“法医刚开始的确是这么认为的。但麻烦的是,他们没能在死者的颅骨上发现任何破损或裂口,而且还有那另一具完好的女尸在。两具女尸死亡时间和尸体状态都极其相似,以至于他们难以断定大脑的消失,是其中一人的确切死因。” “这样啊……” 说话间,几人已经抵达了位于市区的一所医院。 这所医院并非军医院,而是普通的民用医院。 不过此时已是晚上七点多,纳塔尔的多数居民又已经撤离了城镇,所以整个院区除了戒备森严的军人外,就只剩下了了几名加班的医生和护士而已。 在进入院区的第一道关卡时,其余的军人就先行离开了,只剩下罗贝特一人陪同着他们。 …… “可以了,放行!” 经过数分钟的资料和身分验证,三人得到了入院许可。 那几具尸体的发现,似乎使这所医院被重点保护了起来,进入里面必须办理一系列麻烦的手续。 好在联合国为了让他协助探索黑幕,给他开了不少后门,使这个步骤简化了许多。 “这边走。” 在进入医院后,他们又在柜檯处办理了入院登记和第二次身分检查。然后搭乘电梯移动至地下一楼后,在电梯口的柜台登记了留查资料,并拍了两张照片。 最后经过一个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过道后,才终于进入一间光线明亮、装潢简洁的院室。 进入这里后,气温明显比外面低了许多,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福尔玛林气味。 “尸臭混杂着防腐剂的味道。” 米海拉搔了搔鼻子,用有些怀念的语气说道:“好像回到咱老家一样……” 这里应该就是尸体所在的法医部了。 “先进来吧!我已经联络上面了,他们会让负责的医生过来一趟,详细情况你可以问他。”罗贝特随口说道。 格林本以为他这么说,里面应该没人,但进来之后才发现,此时还有一位医生正在工作呢。 “这里虽然不大,也不是纳塔尔最顶尖的医院,但尸检设备算是市里最齐全的。三具尸体都是第一时间送来这里的,所以保存得都还很完整。对了,你见过尸体吗?等一下如果……” 罗贝特像是没看见那位医生一样,絮絮叨叨地说着。 “……” 格林瞅了瞅正自顾自地在工作的医生,又看了看仍自顾自地介绍着的罗贝特。 见对方仍没什么反应,他稍微愣了半晌后,便主动向那位医生打了招呼:“你好,打扰了,女士。” 听见他打招呼的声音,罗贝特才像刚反应过来似的,紧接着说道:“啊!不好意思,这个时间来访……我刚才有通知文森要带他们过来看看,应该不会打扰你们工作吧?” “……” 医生没回话,而是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那是一位年约二十六、七的女性医生。白种人,身材高挑、五官精致俏丽,但面无表情,气质冷淡而严肃。 格林注意到她手边的金属架上,放有带血的缝合针线、颅骨刀、颅骨钉、固定器、槌子、接合剂等一系列工具,而两张尸检台上,则分别躺着一男一女两具尸体。 两具尸体虽然说是死亡数小时内就被发现,但发现至今也过去不短的时间了,因此皮肤此时已经有些浮肿变色,不过整体而言仍保留了相当完好的外观。 其中男性是个肤色黝黑的青年男性,五官端正,眉宇和嘴型隐约让格林感觉有些面善,不过因其死亡已有一段时间,难以进一步确认其生前长相。 女性则是个普通的南美女孩,身高不高、四肢消瘦、发质干涩且缺乏光泽,指甲和牙齿完好,没有脱落或病变的迹象。格林猜测她生前可能营养不太均衡,或者作息不甚良好,但没有什么严重的疾病。 他们此时有个共通的地方,便是头部都有着一条密集而整齐的缝线。 看医生的样子,应该是刚结束两具尸体的颅骨修复手术。 几人打招呼时,她也依然低着头,在观察着女尸额头上的缝线。 “哼嗯……” 又过了半晌后,她才扯下沾着血液的手套,神色稍显古怪地扫了几人一眼。 “……” 格林隐约感觉,她的视线似乎在自己身上停留的时间长了些许。 当然,也可能只是错觉。 见医生终于忙完,罗贝特连忙指了指自己胸口上的军徽,介绍道:“你好,医生。我是UNIFIRN人事官罗贝特。这两位是格林法师和艾薇亚女士,我先前有向指挥部申请带他们过来参观。” 女医生慢悠悠地冲洗了一下手,然后带上口罩后说道:“塔薇尔,纳塔尔市立医院法医科主任。” 她的声音听起来与外表有些反差,是比较清脆悦耳的少女声线。 但罗贝特听完她的自我介绍,却缓缓皱起了眉头。 “唔……市立医院?主管尸检的不是莫赛尼奥主教医院的法医部吗?” 纳塔尔城现在还是有少部分原居民留在城市中,这些人大多是因职业性质而被联合国高薪聘用,才得以居留在城市内继续工作——例如一部分当地医生。 罗贝特感到困惑的点是,“黑幕三尸”属于军方相当关注的事件,照理说尸检必须在军方人员或指定医院任职法医的陪同下才能够展开,但他却不记得这其中有塔薇尔这名医生。 特别是对方那出众的容貌,他自认只要见过就绝对不会忘记。 尽管在军方的重重保护下,不太可能有无关人员混进医院,乃至潜入法医室里面。但作为一名资深人事官,罗贝特的直觉却不断提醒着他——眼前的人似乎不太对劲。 “塔薇尔女士,方便告诉我你的部队单位或滞留编号吗?” “哼……” 塔薇尔自顾自地开始清洗刚使用完的工具,似乎不打算回答罗贝特。 见她没理会自己,罗贝特的声音开始有些严厉起来:“塔薇尔女士,我说,请将你的——” “哈~~” 塔薇尔叹了口明显在表达不耐烦的长气,打断了罗贝特的质问。 她从桌上拿过一条手帕,优雅地将手指擦拭干净,然后从口袋中掏出一块名牌扔在尸检台上。 “……这你总该认得了吧?罗贝特.戈玛斯,少,校?”她冷笑着,一字一顿地问道。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UNIFIRN整支部队军阶比你高的也就三人,这居然能认不全?”她一边嘲弄着罗贝特,一边走向门口的衣架。 语气中带着非常明显的鄙夷,与初见时的冷美人形象存在极大的反差。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一时难以适应她人设的骤然崩塌,格林在她走过自己身边时,有一瞬间竟感觉她那看似严肃冷淡的神色中,其实写满了兴奋与得意。 “说真的,作为一名人事官,你这样可不太行啊!记忆力都快比我那个‘前任上司’和家里的狗还优秀了……” “啧!” 听着她阴阳怪气的嘲讽,也不知道为什么,格林下意识就想往那女人后脑勺上挥拳头。 好在他最终克制住了这种没来由的冲动。 只见女人施施然地脱下白袍,换上了一件长款风衣,然后拎起了挂在架子上的古驰包斜背在身上。 接着又走回尸检台旁,取了几张纸巾,仔细地将刚才使用过的工具一个一个擦乾,塞到夹链袋中,再整齐地放进皮包中。 “斯堪地那维亚共和国海军,塔薇尔上校,职位是参谋长兼高阶军医……参谋长?” 罗贝特似乎并不在意塔薇尔的讥讽,只是捏着她扔下的名牌,神色古怪地喃喃自语着。 塔薇尔慢悠悠地收拾完后,又打量了几人半晌,才挥挥手说道:“这么喜欢你就留着吧!我这边还有事情,先走一步了,你们自便。” 语毕,她便踏着优雅的步伐,从容离开了法医室。 “呜欸!那女人是把尸体大卸八块,又抱着它们睡了一晚吗?”米海拉皱了皱鼻子,满脸嫌弃地抱怨道:“身上尸臭味有够重的……” “法医不就是干这个的?被血水溅到点挺正常吧?”格林不以为意地说道。 他在那女人身上,只闻到一股浓郁但不刺鼻的香水味,而没有米海拉所说的尸臭。 “呵……胡说八道。” 米海拉瞥了格林一眼,用充满优越感的表情说道:“你以为我当了多少年的无照医生?正常情况除非操刀医生水平实在太菜,否则就算连着给三具新鲜尸体开膛,也不至于弄出那么多的体液,更何况那些尸体都已经被剖过一遍了。” “吹什么呢?我截下的肢都可以用吨算了,无照医生谁还没当过啊?”格林翻了个白眼。 不过仔细想想,米海拉虽然无照,说的话却有几分理。 人死后,就算心脏被捅一刀子也喷不出多少血水来,更不用说这些尸体早已经被开膛开颅,彻底检验过一次了。 那女人既然是法医科主任,技术必然有一定水准才是。如果米海拉不是在胡说八道,那所谓的浓郁臭味,也许真是有问题的。 想到这,格林转头向罗贝特问道:“怎么样?知道她是谁了吗?” 罗贝特紧锁着眉头,摇了摇头:“这块名牌确实是我们部队的,而且上面不仅有她的照片,还盖有符合她职位的正确编号和钢印,但这反而很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 “我之前应该说过,我们这支部队曾经派遣过‘先遣队’前往黑幕内进行调查吧?我怀疑她可能是其中一员,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就不应该在这里才对……除非他们临时改任务内容了。” “你不是人事官吗?怎么会不晓得自己部队的动向?” 临时部队撑死就几百人,按正常国家编制也就一个营的兵力,不会有分权或分区的问题。如果那女人同样隶属于UNIFIRN,那罗贝特不应该会不清楚有没有任务更动。 他摇了摇头,解释道:“因为我们UNIFIRN存在一前一后,两批几乎完全不相干的部队。” “第一批,就是那支先遣队,他们几乎全员都参与了探索行动,当时除了担任后勤官的埃裏克森将军,和少数几位因故没能加入行动的人,其馀士兵都在那场行动中失踪了。现在我们这批,实际上是在先遣队失联后,才从其他地方被调派过来的替补部队。” “虽然我没特别去记以前这支部队的人员名单,但我却记得人事纪录上有写到,这支部队的原指挥官和参谋长都是参与了先遣队的。”他面色凝重地说道。 也就是说,这位塔薇尔参谋长,人应该要在黑幕里面? 毕竟她如果是罗贝特的同期,或者比罗贝特还晚调过来并擢升的新参谋长,罗贝特作为人事官肯定会知晓,所以她只能是罗贝特调来UNIFIRN之前就已经在职的。 那这样就只剩下她当时“并未参与先遣队”这唯一一种可能了。 “你们部队有没有可能不只一位参谋长?”格林皱眉问道。 如果UNIFIRN本就存在两位参谋长,就可能同时存在“参与先遣队的参谋长”和没有参与先遣队的参谋长了——尽管这种情况并不多见。 “这我不清楚。”他从口袋掏出一本小簿子,一边翻开一边说道:“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她现在应该还在我们部队服役才对。” “可是校级以上军衔的军官只有三位,除了我,一位是现任指挥官佩德罗少将,他前天前往巴拿马述职的,今晚应该会回来。另一位则是副指挥官埃裏克森准将,他现在应该在营中处理后勤事务。再往下就是尉级了……”他阅读着名册,喃喃唸道。 “所以她的身分是有问题的?” “呃……只是可能有,还不能确定。” “为什么?你不是说此时军中没有其他校级军官了吗?” “军衔在临时部队通常只能当作‘称呼’,实务上只以士兵在部队中被分派的职位为主。”他苦笑着说道。 “什么意思?” “举个例子,假设一位斯堪地那维亚籍军官,在其所属国内军衔为少尉,而在临时部队的职位是人事部长,那么我即便拥有美联赋予的少校军衔,在部队中还是得听从他的调遣。因为我是人事官,职位上隶属于人事部长。” “这又如何解释塔薇尔的问题?” “我的名册是将军衔从高到低列印出来的,但在临时部队中,军衔跟职位没有绝对的正相关,因此也有很多人不会特地在人事处登记母国军衔,尤其基层的士兵都是这样。想确认她的身份,必须回我办公室把部队名单筛过一遍才可能。” 罗贝特口中的名册,只是他自己为了方便找人製作的小簿子而已。而他之所以会用军衔进行排列,是因为任职高阶职位的军官,普遍都拥有较高的军衔,也普遍会将自己的军衔也登记上去。 这样一来,军衔排列的名单就可以很快速地找到多数的高级军官。相对来说,用职位作排列的话,会将各层级的军官混在一起,反而不利于他使用。 而此时军衔排列的名册上方既然找不到塔薇尔,就表示有两种可能性:一是她的身份的确有问题、二是她刚好没登记军衔。 若是没登记军衔,她的名字就很可能被隐藏在近千名基层士兵的名单里面,只有用电脑索引参谋长职位重新进行排列,才能快速查询到她。 “你们这状况还真……複杂。”格林看着罗贝特,困惑地皱了皱眉。 “这我也没办法。”他摊了摊手。 这还真不是罗贝特不够专业,而是临时部队制度上切实存在的问题。 不过这种具有瑕疵的制度其实非常常见。 毕竟临时部队一般都只会存在一两个月,乃至几天就会解散,太过複杂的个人身份反而不利于部队的运行。 而且每个国家都有属于自己的军衔阶级,联合国又不可能为了一支只存在几天的临时部队,将士兵的母国军衔忽略,重新颁发统一的新军衔。 因此就算存在问题,还是得使用这种最简单明瞭的职位制。 罗贝特捏着塔薇尔的名牌,叹了口气,缓缓自语道:“看样子,今晚又得加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