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飞燕拉着冷侵晴一路狂奔,亏得冷侵晴见多识广,饶是如此也将这屋舍摸了个大概。 屋舍为三进三出小院子,以平整厚实的大青石与或粗壮或玲珑的大圆木搭建而成,朴实中透着贵气,古拙中流露精巧。 此时正值薄暮,一轮白日西行于蛋花似的云霞中,乌云渐渐涌起向四下弥漫,融进“蛋花”里化作嬉戏猛兽,最后却被那飞檐翘壁左勾右挂,跌入各色石雕石刻倏忽不见,恰似喂了石中麒麟龙凤…… 当她们两个小小的影子也喂了石雕石刻中的麒麟龙凤时,她们终于在右侧小跨院一间厅堂前停下。 “阿爷,听说飞虎回来了,可有给我带回我最爱吃的野蜂蜜?”飞燕雀跃。 “有有有,少谁的也不敢少了你这馋嘴猫的!飞虎在后堂,你找他去!”宠溺,任是洪亮的声音也掩不住。 “我去给晴姊姊拿好吃的,”冷侵晴的手即时被松开,飞燕朝她一吐舌头,“姊姊你且先进去!” “……”曾经,我亦这般天真烂漫! 瞧她转身一溜烟而去,冷侵晴无限伤怀, 黯然进得门来,久违了的家的味道扑面而来。 天井里热火腾腾地堆着几个火塘,上面架着肥硕的麋鹿、肥羊……野味“吱吱”直响,七八个姑娘婶子,吹火的吹火添柴的添柴刷酱料的刷酱料,忙得不亦乐乎! 厅堂正中间沿东西向摆着大青石长条案,上面堆着碗碟盆罐,石青玉带着几个丫头婆子正忙着分派食物。 正北面当中端坐一位花白胡子老人,身板挺拔,精神矍铄,瞅着缓缓走来的冷侵晴,竟嘴唇微抖,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 “公主,快到老祖宗这边坐下。那只疯燕子一听有蜜吃,竟把你丢门口,一会儿我砸了她蜜罐子给公主赔礼!”水蓝姑娘急忙起身相迎热情招呼。 “老将军万福!”冷侵晴便知这老人是阿公发小石惊天了,含笑问好,心中不觉酸楚,“若阿公也还建在,那冷缺心断不敢这般无情!” 她外祖父朱彦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掐会算,其家传轻功“天外飞仙”无人能及,可惜他,三年前因病亡故。 “俊俏,俊俏!”石惊天上下打量她不住点头,“小公主,你虽是个女娃,眉眼间那英气却得了你阿公真传,若换上男装,只看头脸,老夫怕是要当成你阿公了。哈哈……” “阿公常与我说你们小时候的事,他说你们虽非亲兄弟却胜过亲兄弟!” “是呀,那时候我们……” “咳咳,老祖宗高兴,也别光顾着说话,瞧瞧,公主进来这半日,何曾有空吃口东西?”水蓝姑娘娇嗔地拦住石惊天话头,起身自罐中舀了一碗汤放在冷侵晴面前。 “公主身子虚弱多喝些汤。这野鸡汤啊放了好些灵芝竹荪枸杞,最是养肝补血健脾胃,大补呢!” 冷侵晴眼尖,发现长条案上,一溜紫砂大盆装满各色烤肉,足有六七个,然汤罐却仅有一个。 “多谢玉姊姊!来,大家一起!”她心中一暖。 “公主无须礼让,此汤他们常喝,不比你,在山里怕是呆不了几日,回去是喝不上了。这五彩野鸡只石背村才有,唉……” 石惊天瞅着冷侵晴原本笑意盎然,说到此,忽地眼眶泛红,顿了顿,正要再度开口,石飞燕急匆匆打断。 “阿爷,方才飞虎说,公主三日前坠崖而死,王后也……” “嗡”地一声,冷侵晴只觉头痛欲裂! “飞燕,妄议梦国国事,可是要掌嘴?”石青玉狠狠瞪石飞燕一眼,转身扶住冷侵晴, “公主放心,阿爷说你是当今梦国公主便是当今梦国公主!阿爷派探子出山打探,只因那日清晨,你昏睡在飞燕家后院,阿爷想知到底是谁伤了你……” “晴姊姊!” 胸膛一热,石飞燕小脸又贴了上来,小鹿般清澈的眼眸里掩饰不住不安与担忧。 “无妨!”冷侵晴勉强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心里却在下雨。 老天,你有情令我重生,为何却让我重生于坠崖后? 母后,我终是来迟了! 睢冷侵晴强颜欢笑,石惊天脸色也不由难看起来,只怕实情远比探子所说严重得多! 金光一闪,门外青石大狮子在闷哼中化为粉末。 “公主,你莫要焦心,暂且安心住两日,待身子康健,我亲率石家军护你回京,把那江山夺了还你!” 他再也按捺不住,怒目圆睁,雪白的胡子如风吹起。 “霸气!老祖宗霸气!”飞燕摩拳擦掌抢过话头。 “咳咳,飞燕,”冷侵晴清清嗓子,朗声道,“老将军岂止霸气?分明是神!阿公曾说,老将军十三岁被封为神勇大将军,一双擂鼓瓮金锤打遍天下无敌手。” 重生只想复仇,但若因此连累旁人伤及百姓,这非冷侵晴之意。因此她口若悬河,极力挽回欢乐气氛。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于乱军中单人匹马救高祖,更在四平山保驾时,三锤击败判军第一猛将洛云齐。老将军跟随石老国公南征北战将十八路反王杀得溃不成军,血流成河……” “打住,打住!你阿公这张嘴呀,是真八卦,看来,朱八卦这一辈子也没改!”石惊天连连摇头,终是忍俊不禁。 “不怨阿公!是我小时候难缠。老将军不知道,我小时候一天天地只是缠着他老人家讲古,对了,阿公还与我讲过一桩奇闻……” “相传惠贞王后得了怪病,高祖许诺能医者赏他一个心愿。”她拿了拿腔调,正色道,“我阿公在石老将军面前吹牛,说王后娘娘怪病与一本杂书上记载病例很是相像,或许虫草花王与三足金翅鸟蛋可以医治。 石老将军便带着年仅七岁的我阿公夜攀南山第一险峰纱帽顶摘花窃蛋,此事被老国公知晓,若非我曾阿公拼死拉着,石老将军的屁股可是开了花……” “哈哈哈!哈哈……” 她严肃的姿态与石惊天瞪得如铜铃一样的眼睛终是没能拦住石飞燕银铃般的笑声。 她捂着肚子蹲下,石青玉也绷不住躲出堂外,堂内气氛顿时回复初时热闹。 “小公主啊,你这嘴可真随了你阿公!只是,”他长吁短叹,“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到今天才来找我。你把老夫当外人了!” “……”记忆中阿公在尚且寻不着你们,何况阿公已过世!不过,我倒是如何寻到此处的? 冷侵晴眨眨眼睛,笃定地继续喝汤吃肉…… 若石惊天知晓朱紫仪已死,必定发兵!不如…… “香,真香,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寻?老将军,晴儿若非惦记母后,倒真想赖在此处不走了。那江山我才不稀罕,爱给谁给谁。只是,他不该将我母后打入冷宫,更不该将屎盆子扣我母后头上!” 她心中忖度,干脆暂且隐瞒真相, “老将军,母后在冷宫等我,我打算明日一早便回京。出兵,此乃大事需从长计议,不如等晴儿携母后安然离宫再作决定。” “可是公主……”石惊天欲言又止,目光瞟过石青玉,“也罢,你回去转告你爹,明日领三千精兵护送公主回宫。” “老将军!”冷侵晴急了。 “公主,听老夫说完!” 石惊天声音高了八度,神色也焦躁起来。 “公主呀,你独自来又独自归,当真来此游玩探亲?若非逼不得已,你怎会手持破天令寻到此?你拒绝老夫相助怕是你已忘记此行之原委!你,嗨……” 他一皱眉,“飞燕,你自己说!” “阿爷,是青玉该死,是青玉之错,不关飞燕的事!”石青玉忽地跪下,满脸通红,“公主,是青玉令您误食曼陀罗以至丢失记忆,请公主责罚青玉!” “玉姊姊,那曼陀罗分明是飞燕有意给公主服下,你为何乱说?” 石青玉之言本已令冷侵晴诧异,不想被急急扯来的飞燕更是语出惊人! “你给我住嘴吧!”石青玉一声怒喝,急得额上青筋爆出。 “我见玉姊姊照顾你与别人极是不同,我想,若你肯留下来,她定然愿意嫁你。我就,我就喂你曼陀罗了!”石飞燕“咚”地跪在冷侵晴面前。 “……”所以根本不是重生,那个梦不过是服下曼陀罗所致癔症而已! 犹如晴天霹雳,冷侵晴一时愣怔。 “我阿父曾带回一个受伤的山外人回家,玉姊姊很喜欢他,”石飞燕砸吧了下嘴唇,“可是那人伤好就走了。玉姊姊便再也看不上别人……” “长太美也是烦恼,看来以后男装也不可随便穿了!”冷侵晴心下啼笑皆非。 “这小妮子虽说是为心疼她姊姊才做下错事,毕竟后果严重,公主说怎么罚就怎么罚!”石惊天脸色铁青。 “我道有什么要紧的,不就是让我多睡了两日嘛,正好多养养身子,无妨!”冷侵晴扶起石飞燕。 “我当初,也是这般想来着,不过是让你在此呆久些好喜欢上玉姊姊,又吃不死人。可是阿爷说曼陀罗不能乱吃,”石飞燕垂头丧气,不肯起来,声音小得像蚁子, “有时极轻微的一点便能取人性命。倘若三日后公主不醒,他挥泪斩马谡,将我扔下忘川!” “说重点!”石青玉一脸无奈。 “公主昏睡三日,魔怔得利害,一直叫唤着牛头马面,我又心疼又着急又害怕,眼看三日期限将至,索性以毒攻毒,便做了牛头马面两个手偶在公主眼前晃,一边大声呼喊公主芳名。 天可怜我,公主总算醒来,否则,我已是忘川河底一堆白骨了!” “老夫当初是亲见公主无恙才饶了这丫头,未曾料到……”石惊天叹口气,“如今公主竟将那紧要之事忘记,你说怎能饶了这丫头?” 记忆丢失,冷侵晴很是惋惜,但事已至此便是将石飞燕杀了也于事无补,看石惊天一副要拿飞燕问罪架势,她眸光一转,看向石青玉。 “阿爷,娘娘尚在冷宫生死不明,倘若大军压境只怕令冷缺心狗急跳墙。不如明日我护送公主先行回宫,阿父领三千精兵尾随其后隐于城外,公主在明我们在暗相互照应,若娘娘平安昭雪便罢,若不能,咱们便点起狼烟打进皇城夺了这江山,可好?” “公主,就依青玉之言,你莫要再推辞了!”石惊天坚定如铁,冷侵晴只好应承下来。 “不过,青玉,我不杀伯夷,伯夷因我而死,公主失忆,你是源头!九转还魂草可治失忆,你明日带几个得力的去一趟仙人谷……至于飞燕,则与飞虎陪侍公主进宫!” 石惊天如此仗义,再推脱反显小家子气,唯有日后想法子报答才是!冷侵晴不敢再推辞,欣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