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位于锁春宫后殿,面阔七间,黄琉璃瓦歇同顶,单檐,檐角七只脊兽威风凛凛,与殿前月台上一左一右缓缓吐着袅袅烟雾的大铜仙鹤遥遥相望,衬得这里格外宝象庄严! 忽地,一道暗光闪过香炉,似乎有个脑袋飞快地自香炉后探出又缩了回去…… “公主可来了!五公公撑不下去,飞虎火急火燎非要我来寻您,我……” 冷侵晴迈上殿前月台,抬首便见石青玉自香炉后闪出,险些与她撞个满怀。 “嘘!”冷侵晴食指竖在唇边,凤眼一凝。 虽说锁春宫没有外人,(自朱紫仪恢复后位,锁春宫禁卫便由石家军担任,宫里人也几乎清一色来自石背村。)尤其这后殿更是由石飞虎与石青玉姐弟及其心腹亲自把守,的确固若金汤,然,谁知此时隔墙有没有耳?何况人心难测,万一被别有用心之人听了去……小华子可就保不住了! 毕竟,此刻藏于佛堂的五德全,在外面人心里已是一把灰烬!半月前,五德全突发恶疾不治而亡,被小华子一把火烧了。 “公主万福!” 冷侵晴神情严肃,石青玉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急急躬身拜下,惶恐道,“石青玉拜见公主,求公主海涵!青玉冒失只因,只因……” 因炎青雨之故,石青玉对冷侵晴原本心存芥蒂,如今又生生挨她一个眼神杀,心中便不自在起来。 “她一向稳重老辣,很少有失态之时,今日好不容易露出小儿女状,我却未与她共情,只怕她讪讪然之下,更心生怨念!” 眼见她语气谦卑面色却僵硬,冷侵晴顿知她心思。 她明眸一转,弯腰扶起石青玉,勾起唇角脆声道:“青玉姐姐快快请起!姐姐莫要多心呀,我不过是想请你吃甜枣。这南疆小吃哇,寻常可吃不着!方才李太医统共才给了我一食盒,除去给母后和石老国公,就剩下这一把了。我是怕姐姐嚷得人都来了,不够分呢!” 她笑意盈盈温言软语,动作却雷厉风行,话音才落下,手掌一翻,已然将一粒核桃夹心甜枣塞入石青玉嘴里。 “好吃,好吃!青玉谢过公主!”石青玉面上重现笑容,一边细细品味甜枣,一边喜滋滋接过她掌中余下甜枣,明眸也随即四处暗瞟起来。 “青玉姐姐,这些日子我四处奔波,母后面前无法尽孝,幸得有你照看,本想这次回来好好谢你,不想又要劳烦你……” “唉呀公主,快别这样说!素日里,你何曾与飞燕飞虎说过这许多客套话?”石青玉面上瞬间堆满失落,“你待我也要如同待他们那般才好呢,否则我这做姐姐的比起他们,反倒落了后,叫阿爷看着笑话!” “我何尝不是把你当自家人,只因你比我年长几岁,有些拘礼,姐姐既不介意,那以后我也就随意了。” 冷侵晴亲热地挽起她胳膊,推开双交四莞棂花隔扇门,向明间走去。 “公主早该如此!”石青玉正色道,“你瞧飞虎那小崽子,仗着素日里与公主亲近,何尝把我放眼里?就说这次,他在佛堂里藏个人也不与我说。若是早说了,五公公何至于此?他明明知道,我在石背村,采药弄药可是把好手!如今这一拖延……” 她骤然住嘴,咽下了后半句。 冷侵晴此刻正是前去救五德全,她岂能口无遮拦?“只怕神仙也无法子!”这话不仅扫兴还严重质疑了冷侵晴能力,她可不能犯傻! “这事怨我!是我让飞虎莫要告诉任何人。姐姐知道的,父王分明下旨将他烧了,他却出现在母后佛堂,这可是欺君大罪啊!这事谁知道谁倒霉!再说,你也瞧见五公公那样子,唉,简直惨不忍睹!谁知得的什么病?倘若是传染性恶疾,那靠近他之人是险之又险呐!” “所以,在公主心里,飞虎飞燕可以为公主冒险,而我却不行!”石青玉心中仍是不悦,却不敢十分发作,面上半是恼半是笑,佯装半开玩笑说道。 “你们都是我至亲,谁都不可以冒险!”冷侵晴笑着搂住她肩膀,耳语道,“飞虎是他自己倒霉,被神秘人钦点!可不是我安排的,五公公究竟被何人所救,我正头大呢!” “公主也不知?那人,”石青玉顿了一下,猛地咳嗽起来…… “就在五德全被烧死的次日黄昏,一位仙姑打扮的女子拿着公主你的令牌赶着一辆牛车进了锁春宫,声称要见朱王后,王后见过她,便急传石飞虎进宫……而后,这后殿佛堂便被圈起来,不让人进出了……” “那时,你虽身在江湖,可宫里耳目众多,宫中之事哪里能逃过你双眼?那仙姑分明就是你派遣的!” 石青玉满肚子话不能说出口,只好化作一阵咳嗽,“咳咳,那人,咳咳咳……” “‘那人’,姐姐可是想说那人手持我令牌?” 看她咳得脸通红,看样子是一时说不下去了,冷侵晴接过话。 “‘那人’,是手持我令牌,可是,”她皱了皱眉头,“姐姐知道,我一向豪爽,最爱抱打不平。平生最见不得弱者被欺侮,一见必出手!可有时呢,实在是有公事在身不能彻底断后,为免被救之人再被仇人欺凌,我便随手赐他一支令牌。唉,这样的事多了去,谁知‘那人’是哪一个?” “……”这理由也太假,蒙谁呢?罢了,公主既不想与我说真话,改日问飞燕去,那孩子口直,定不会让我失望! 石青玉眨了眨眼睛,随声附和道:“那是,那是!” 两人边走边说,不觉已来到金漆楼台大龛前。大龛高两层,底层面阔五间,顶部设垂花柱,骑马雀替雕卷草纹,箍头枋心饰二龙戏珠图案,腰檐雕仰莲瓣如意云头毗卢帽。 楼上面阔三间,外部安设栏杆,檐板雕云龙毗卢帽,毗卢帽正中雕刻大鹏,两边刻行龙三条。 二楼正中摆金漆雕龙木龛,内供金胎释迦摩尼佛一尊,木龛前供无量寿佛五十四件,左右供梵铜释伽牟尼佛七十八件。 “整个佛堂宏伟壮观,小小一个五德全藏于释迦摩尼佛肚内,极其隐密,除非有人高密……” 冷侵晴明眸逡巡,忽地停住脚步,眉头微蹙。 那日,她接到石飞虎密信,说小华子将病重的五德全偷梁换柱救出,本想送往柳庄,无奈五德全身子太糟糕禁不住路上折腾,便索性送进了锁春宫。 那个仙姑正是柳儿所扮,她受小华子之托前来找朱紫仪。 “求娘娘伸手相助,否则五公公命不保矣!炎生华跪谢!” 当时朱紫仪看完密信,并不纠结炎生华是谁,而是迅速召来石飞虎,传令说仙姑要在后殿大佛堂里为大王祈福,闲杂人一律不许进出…… 就这样,藏身牛车大酒缸内的五德全被安置在了佛堂…… “若此事走露风声,小华子真实身份,梅若絮必然生疑!”冷侵晴心中思忖,“石青玉已然知晓五公公在此,看来此处,五公公可住不得了!不如……嗯,小心驶得万年船!” “公主放心去,迟了,飞虎怕是要飞出来了!我就在此守着,”她沉吟不语,石青玉蓦地抽出胳膊,转身守在楼梯前,笑道,“便是一只耗子也休想在我眼皮子底下溜进去!” 她果然人精,只一双眼睛循着冷侵晴视线四处滴溜溜扫了一圈,便明白她意。 “如此太好了!青玉姐姐向来机警,有你在此加道岗,我这心啊,才能放进肚子里!” 冷侵晴面色大喜,脚尖一点飞身跃上二楼不见踪影…… —— 午后的桃花山,下了点小雨,兽躲鸟藏空山寂寂,唯有清泉叮咚,自山顶一路欢歌而下,至半山腰时,忽地一分为二,左边急流义无反顾奔向山脚小河,右边蜿蜒细泉,却缓缓落入石壁上一个地洞里,生起无数白烟…… “滴答,滴答,滴答!”岩壁上滴滴答答的水滴声如同催眠曲,令人昏昏欲睡。 炎青雨撑开疲惫的眼皮,将手伸入洞口水帘中,接了满满一捧凉水在脸上胡乱抹了抹,回身瞅了一眼远在三丈开外,侧卧大石台上沉睡的米粒,跳下钟乳石,走出山洞。 “冷侵晴,眼下你正在忙什么呢?好歹念一下我名字,念一下我名字!” 他飞身跃上一棵高大的桃树,闭目凝神,期待能捕捉些许窥心针传来的动静,可几个呼吸过去,不仅未能捕捉到半分信息,反而倦意袭来。 也难怪他困,算起来,他已是一个昼夜未能安眠! 原本,他跟着米粒游出暗河,来到这桃花山上桃花洞里,其实并没费多少功夫,接下来用蛇玉给米粒解毒疗伤,中间虽费些周章,却也在一时辰内完美收官,按理不至于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这是为什么呢? 他是不敢睡! 不过,他可不是惧怕睡着后遭遇人或兽偷袭,而是……怕做梦! 从小到大,什么梦没做过?他何曾怕过! 可是这一回,他真怕了! 只要一闭眼,那些乱七八遭的梦境便滚滚而来…… “救命!救命呀!” 涛涛洪水飘着凄惨的女声。 “杀!” “轰!” “噔噔、咚咚、嘭……” “叛贼,拿命来! 铠甲闪着寒光,刀剑直刺天空,马蹄隆隆,尘土涌动! 他分明身处两军交战的战场,可,“紫仪,紫仪!” 一定神,他却搂着佳人又在鸳鸯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