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彤彤的落日挂在山间时,一轮雪白的明月冉冉升起,与它遥相对应,刹拉间,天地万物渡上金红色的外衣,尤其是败絮宫后院那一片芦苇荡,原本一片枯色,一派凄厉,此刻竟弥漫着几分生机、几分暖意! “啊、啊!” 一个周岁左右,着一件镶着银白滚边胸前绣着蟠龙的大红色长袍,头上却戴着一顶虎头帽,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在一位绿衣宫女怀里手舞足蹈,晶亮的小眼睛四处巡望,格外兴奋。 “小太子,你也觉得这里美极了,对吧?”宫女轻轻捉住小娃娃软乎乎的小手,脸上笑开了花。 “姐姐,小太子此刻不哭了,咱们赶紧走吧?若是让娘娘撞见,咱俩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身后一位穿着粉色衣服的宫女忐忑不安地四处张望,推起身旁一辆堆满玩具吃食衣服的小木车焦急地催促。 她俩是专门伺候小太子冷子惜生活起居的宫女,绿衣宫女名绿娘,负责饮食和洗涮,另一个名叫幺桃,负责看护。 适才,小太子饿了要吃奶,可奶妈恰巧被梅若絮唤去,眼见他哭闹不止,这两位宫女便抱他到花园里散心。 可娇艳的花,欢歌的鸟,仍不能止住哭声,她们急得在花园里信步而行,不知不觉来到后院。 相比前院的瑰丽,后院显得单调许多,一口天然湖泊几乎占据了整个院落,若非湖泊中心一方沙洲给这蓝天碧水抹上些颜色,实在太过清冷。 可小太子却止住了哭闹,瞪着眼睛惊奇地左看右看前看后看,明显对这里极感兴趣! 自出生便包裹在金玉窝里他,见惯了大红大绿金壁辉煌的繁华,乍见如此清冷之地,自然心中满是好奇。 于是,当绿娘抱着他转身离去时,他登时不干了,“啊!啊啊……”他在绿娘怀中“嗷嗷”直叫,小腿踢蹬小手乱抓。 “幺红,江嬷嬷也该回来了,不如你去看看?顺便打开小炉子将那水温上,一会儿小太子要用。” 绿娘只得吩咐幺红先去,自己抱着冷子惜转回来,一边走一边指着湖面说道,“小太子,起风了,你看芦花乱飞,若是沾到身上,那可痒了!咱们到那亲水台转一圈就归,可好?” “嗯!”冷子惜点点头。 亲水台位于湖泊正南面,这湖泊乃天然湖改造,不大却极深,是以四周围栏紧锁,只在正南面开一口子设置亲水台。 亲水台两侧分别设有一组孔雀喷泉。喷泉分上中下三部分,下部是一只趴卧于石盆中的大孔雀,粗壮有力十分稳健,张着大嘴,喷吐着细细的水雾。 中部是它背上驮着的又一个石盆。盆中挤靠着两只嬉戏的小孔雀,嘴里两串流水哗哗而下,似乎累得涎水直流。 最上部是这两只小孔雀托起的一只石刻聚宝盆,它外壁一圈欢腾雀跃的的小孔雀,簇拥着盆中一只展翅欲飞的大孔雀。 最顶端喷泉最大最急,瀑布一般倾泻于中部石盆,而中部喷泉稍缓稍细,宛若断线珍珠掉入最底下石盆,最底下喷泉则飞散若雾,衬得亲水台烟雨朦胧仿佛仙境! 冷子惜被那喷泉吸引,小手指着前方,小腿踢呀蹬呀要下来,绿娘拗不过,心想,“横竖是个走路尚不稳的小娃娃,还怕他飞了不成?暂且放下再说,若要十分忤逆他,惊动别人就糟糕。” 谁知她放下他,不过叉腰喘口气,他竟一个猛子扑向左边那大孔雀,双手向大盆中抓去…… “哎呀,小祖宗!” 绿娘急得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抱起,为时已晚,他左手已探入石盆狠狠捞了一把,顿时袖口全湿! “哇啊、啊、啊!” 眼看袖口滴嗒,水滴如雨落,冷子惜眉飞色舞,兴奋地甩着袖子。 “祖宗,你可是高兴了,一会儿若是着凉了,我这脑袋可就没了!”绿娘摇着头去拧他袖口,他嬉笑着不肯,她作揖求道。 “跟这么小的娃娃诉苦,简直是个痴呆!”忽地,一个小太监提着水桶抹布小跑着过来,见状吓得脸色都变了,低声吼道,“赶紧走!娘娘来了!” “站住!” 就在此时,一声呵斥在耳边炸响,梅若絮扶着两个小太监走出长廊拐角劈面走来。 “拉出去活活杖毙!”来到近前,看清是绿娘,梅若絮面上霎时乌黑,一把夺过冷子惜,对小太监努努嘴。 “娘娘饶命!奴婢下次不敢了!”绿娘挣扎着哀求。 “还有下次?”小太监狐假虎威吼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可知道?” “若无娘娘手令擅自闯入者死!奴婢知罪,可……”绿娘面如死灰。 这里是拜絮宫每年祭拜水神处,每年芦花正旺时,梅若絮便会在此设下祭台祭拜水神。 方法简单粗暴,用三两小舟载满牲畜绕沙洲行驶八圈后,将牲畜投在芦苇深处,而后跪拜祈福,拜絮宫宫也是由此而来。 据她说,那随风四散飘飞的芦花是水神四处游荡的灵魂,因此沙洲便是水神栖息处,唯恐惊扰水神,若无她手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求娘娘可怜奴婢一片忠心!奴婢怎敢擅闯禁地?是小太子哭闹找江嬷嬷,奴婢担心哭坏了身子故此……” “废物,连小太子都伺候不了,本宫养你何用?”梅若絮听完眼中杀意更浓。 “救命!小太子!”绿娘绝望地看着冷子惜,语音悲凄,“小太子,保重,此后,你再也见不到奴婢了!” 原本埋头梅若絮怀中假寐的冷子惜,蹭地挺直身子,昂首梅若絮,尖声喊道:“放,放了!娘亲放了姐姐!” “小太子会说话了!”众太监面面相觑后,忽地齐刷刷跪下,叩首恭贺,“恭喜娘娘,小太子才满周岁就会说话,当真千古奇才!” “惜儿,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梅若絮惊喜地摸着冷子惜额头急切说道。 “孩儿求娘亲放了姐姐,若是孩儿日后再也见不着这个姐姐,孩儿会饿死的!因为孩儿就喜欢吃她蒸的米糕,她炖的甜汤,还有她做的许多小玩意!” 一个才满周岁的娃娃,昨日连娘亲都不会叫,此刻竟侃侃而谈,吐字圆润,逻辑缜密,梅若絮瞧着眉宇间蓦然英气毕现的冷子惜,大喜过望! “看在小太子面上,今日本宫便饶了你,罚你三个月月钱,滚!” “奴婢谢恩!”绿娘跪拜,如受惊的小鹿转身离去。 “伸出手来!”梅若絮轻轻扳过冷子惜目送绿娘远去的小脑袋,佯装生气地在他左手手心敲了一下,“叫你玩水?你可知小孩子不能玩水!” “打错了!娘亲,是这只手玩水,你重新打过!”冷子惜一本正经缩回左手,伸出了右手。 他那奶声奶气的声音,他那十分较真的神情,顿时融化了梅若絮的心。 “惜儿!我的心肝,我的宝贝!”她一把将他小小的身子紧紧搂在怀里。 老天当真是瞎了!这么可爱善良的娃娃,却亲爹不认,后爹不爱! “老天,若有报应,你冲老娘来,你若是应在我儿身,我逆天而行,杀尽天下苍生!” 她心中歇斯底里大叫,正暗暗发誓时,首领太监小华子急匆匆赶来,低声禀报道,“娘娘,甘泉宫小李子方才捎来口信,说大王晕过去了,怕是旧疾复发,正忙着请李太医呢!” “旧疾复发?” 她心中一震,目光闪了闪,问道,“可是小李子亲眼所见?还是他道听途说?” 小李子是她半年前埋进甘泉宫的一名心腹,因遭五德全排挤,一直在大门外当差,从未靠近过冷缺心,是以这消息她有些不放心。 “小李子说千真万确,是石飞虎去请的李太医。”小华子压低声音,“他说大王旧疾复发,储凤宫上下都慌了。永昌公主勒令大王身边人一个也不许离开大殿,只令储凤宫宫人忙前忙后。他因素日里谦恭大方,倒也交结了储凤宫一两个宫人,这消息便是他们告知的。” “如此看来蛇玉也不完全可靠,传说不可尽信! 梅若絮眉头紧皱,心下思忖,“可话说回来,冷缺心半颗心被我吃了,胸膛只有半颗心,生个娃还得十月怀胎,再长半颗心哪有那么快!纵是灵玉,也得有个过程,俗话说病去如抽丝,只要蛇玉在,料也无妨……” 她沉吟不语,小华子不由说道:“娘娘,小李子并未亲眼见到大王,不如让小的悄悄上储凤宫一探究竟?若大王诚如他所言,说不好说没便没了,为了小太子,娘娘得趁早谋划才是!” “……”梅若絮仍是不语。 “娘娘,娘娘!”小华子提高声调,“娘娘不反对,小的这就去了!” 他转身欲走,却听梅若絮一声呵斥,“回来!” “带小太子回去洗个热水澡,打扮齐整后送过来与我共进晚点(就寝前的点心时间)。记住,这一切无需绿娘与幺红插手,你亲自去办!” “小的?”小华子愣住了。 “是!”梅若絮板起脸,“怎么?有问题?” “不,小的不敢!”小华子急急跪下,“小的敬遵娘娘懿旨!” “惜儿,你如今会说话了,当真是长大了呢!若是娘亲不在你身边,你可会哭鼻子?”梅若絮在冷子惜脸上亲了亲,柔声道。 “不会!”冷子惜眨巴着乌溜溜的眼睛,“娘亲是尊贵的贵妃娘娘,又不是看护小孩子的宫女,自然不能常伴孩儿身边。” “啧啧,这口气哪是一岁的娃娃,分明是少年天子的派头!”小华子偷瞅梅若絮脸色,急急奉上彩虹屁。 “起来吧,小心伺候小太子洗漱去。”梅若絮眼角扫了扫他,将冷子惜递将过去,“惜儿,娘亲还有要事,一会儿娘亲陪你吃点心哈,乖!” …… 戌时三刻,储凤宫 冷侵晴推开无忧殿后门,来到东南角小菜园,掐了一把芫荽菜含在嘴中慢慢吮吸。这一日,她先是在宫外明园翻找书籍,而后回宫激怒冷缺心,继而稳住他适度昏迷,接着设定他能在预定日期醒来,最后看望母亲,满满当当的,当真是有些累。 晚风轻拂,她吸着鼻子尽情享受这片刻安宁。忽然,“吱呀”一声,东南角角门开启,石飞燕飞也似地跑过来,“公主,怪事,怪事!梅若絮来了,说要将她小崽子送给王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