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华筝能够感觉到叶枝衡这些日子的心不在焉。 往日里的他就算骨子里是个清高孤傲的人,仍旧会对别人的事情尽心尽力,做好一个好的大师兄应该做的一切。 但现在,她能感受到叶枝衡看似与往昔毫无差异的一言一行中淡淡的敷衍。 她皱着眉看着沐浴在阳光下的叶枝衡,是因为林颂么? 一想到林颂奋然赴死的模样,她心中就似乎被人扼住喉咙一样闷得慌。 她自小顺风顺水,要什么就有什么,就连旁人求而不得的人成剑骨,她也与生具备。 可能是越得不到就越想要什么,她想要比过林颂,是彻底地比过她,不论是什么修为还是昔日的威望。 为此她甚至多年陷入了心魔。 可是当她得知在蓬莱破了自己心魔的人是她,多次护自己安危的也是她,她甚至不敢回忆当初自己在后山看到她被剔骨后落魄模样那可耻的一丝窃喜。 她感到耻辱,为什么偏偏是林颂??!! 发现她心底的不可言说的秘密,哪怕是叶枝衡也好…… 林颂…… 是她的姐姐; 是她毕生所求; 是……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林颂于她,终究是亦亲亦敌。 她动了动指尖,摸向自己的佩剑,或许她这一辈子都无法超过林颂了。 但那又如何? 她是林华筝。 林华筝,生而高贵,从不屈于人下。 她望向阳光下的叶枝衡,其实她和他,本质上是同一种人。 同样自矜骄傲,但同样又善于伪装,装到自己都相信自己是一个行为潇洒,举止自如的人。 众人眼中的林华筝心底善良,为人良善,可是啊,最初的她不是这个样子的。 她已经忘记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伪装的了, 或许是发现自己永远超越不了林颂;或许是尝到面具的甜头,越来越多的人夸赞她在世菩萨,比当年林颂那个冷面铁女不知道好出多少…… 或许是的吧,只有这样才能让众人的目光暂时忽略她在天分和修炼上的欠缺。 众人艳羡的眼光像是毒药让人上瘾。 她不自觉地用力扣着指甲,指尖发白直至鲜血横流,她也似乎毫无察觉。 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伪装没那么好用的呢? 或者是发现自己在这百年的蹉跎中修为确实退步不少;或许是叶枝衡为了刺激她,转而与所谓的“姜遇”说笑甚欢…… 真是可笑,真当她是温室里依附于人的莬丝花么? 她愿意装,他们就应该给出让她满意的反应才是啊。 回想起那日在伏魔阵自己恰如其分的晕倒, 她嘴角微微上扬,像往常一样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可她的眼底丝毫不见笑意,看起来分外诡异。 叶枝衡啊,其实你也不是所谓的朗月君子吧。 广场上的叶枝衡抱着剑已经走远,从背影来看就能想象出来正面是一个如玉君子。 她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逗笑。 君子? 心底烂得彻底,就留一副好的面皮用来哄骗世人,也配叫君子? 什么时候发现叶枝衡的呢? 或许是同类相吸。 或许是幼年时候的她,偶然间翻看昆仑镜,古铜色的镜面倒映出那些琐碎的、叶枝衡本人绝对不愿想起的内容: 约摸只有十一二岁的少年匍匐在地,与灾民们抢夺着为数不多的馒头,实际上那馒头脏得像块石头。 脏乱的发丝遮住昳丽的眉眼,虱子在乱如鸟窝的头上欢快地蹦来蹦去,让人丝毫联想不到面前少年未来是清光宗清风霁月的大师兄…… 她捂着嘴笑起来,他好像条狗啊。 她自然清楚,这个时候的叶枝衡从蓬莱逃出不久,周身灵脉被封。 可是这丝毫不影响林华筝看到他这幅模样的好心情。 她眉眼弯弯,似乎溢满了一轮明月,看起来美得夺人心魄。 时间再往前调,那是叶枝衡刚刚逃出蓬莱,衣衫整洁,出色的眉眼引得无数路人侧眼。 深夜,少年被困在破庙,几个醉汉将他团团围住,一向冷静的他眼里露出几分惊慌,可是现在的他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喷射着酒气的大汉将他压倒…… 一阵意乱情迷后,叶枝衡浑身青紫,步履蹒跚,手中握刀,面无表情地一步步走向那几个醉倒的大汉,手起刀落间丝毫不见犹豫,只是机械地抬手落刀…… 几日后,那几个大汉的家人寻到庙中,却发现整齐摞成一堆堆的肉块…… 林华筝心里清楚,叶枝衡心里没她,那又怎样? 至少现在他选择的是她,她抬手遮住阳光,手上被扣出的伤口已经结痂。 她这辈子或许就这样了,一辈子带着面具,一辈子享受着虚假的恭维。 她转身离去,可这或许就是她的道路,她自己亲自选择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