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献公因生前托孤荀息,少子奚齐终得拥立即位,并尊生母骊姬为太后。 相国荀息奉奚齐为晋侯,骊姬为国母,自为相国。 奚齐即位之初,便奉母亲之命,封外臣梁五、东关五为左右司马,执掌举国军事大权。里克本是申生旧臣,欲为故主报仇,此时又见军权被二五抢夺,更为愤恨,便暗中联络诸公子党羽,并拉拢旧部邳郑父等人,欲行废立之举。 里克因与荀息交厚,因此率而当面指责:主公去世,重耳、夷吾二位公子在外。公为大臣,不迎长公子就位,却立孺子,究是何意?三怨将作,秦晋辅之,子将何如? 荀息愚忠,铿锵答道:我向先君发誓,使死者反生,生者不愧其言。先君尸骨未寒,岂能惜命改志?废长立幼,虽知无益,但忠于先君之心,不可更改。三怨若作,一死而已! 里克见其志坚不移,只得自行其事。趁献公下葬之机,里克收买力士,混于晋君卫队之中。幼主奚齐扶柩送葬,力士暴起,将其刺死在灵堂之上,然后自杀,血溅五步。 荀息知是老友里克所为,不禁伏于幼主之尸痛哭,又对献公灵柩请罪。 荀息:为臣不忠,不能奉行主公遗嘱,偷生何为! 然后起身,以袖遮面,便要碰柱而死。亲信急上前抱住:主公徒死无益!奚齐虽死,还有卓子。亦可扶立为君,完成先君遗愿。 荀息闻听有理,遂将献公及奚齐父子并葬;丧事理毕,又召集文武百官,将年仅九岁卓子扶立为君。左司马梁五观察朝拜众臣,见里克、邳郑父未至朝贺,便出班进奏。 梁五:主公、相国容禀。幼主之死,里克难脱干系,邳郑父大有嫌疑。今朝贺新君,偏少此二人,请即派兵去拿。 荀息说道:司马休疑,里克与邳郑父乃是先君老臣,岂能为此不忠不孝之事! 明知是里克所为,却为晋国朝堂大局稳定,不愿再生事端,因此止住梁五。 荀息虽欲息事宁人,里克却无就此罢休之意。又购死士,刺杀卓子于朝堂。 荀息怒道:连刺二君,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撞柱自杀。献公诸子大惧,或死或逃,更无一人在朝。骊姬知道大势已去,遂向后花园中投湖自尽。 里克于是又杀二五,夺回兵权,更掌国政。因将卓子草草下葬,聚众臣于朝堂。 里克:国不可一日无君。若依公等众议,诸公子中,当立何人为主? 众臣:周朝旧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公子重耳年长,乃是不二人选。 里克认可此议,于是便派大夫狐突前往翟国,去请公子重耳回国为君。重耳与狐偃、赵衰计议:里克能杀奚齐、卓子,岂独爱我,而不杀乎? 二人答道:公子所虑甚是,可绝其请。 重耳对狐突说道:先父在世之时,我违命出逃;父亲去世之后,我也没能在灵前尽孝,可谓忤逆之尤,何有面目即位为君! 狐突三请,重耳再辞,狐突只得回国,还报上卿里克。 里克闻说公子重耳极力推脱,颇感失望,于是又派屠岸夷、梁由靡两位大夫为使,前往梁国迎还夷吾。夷吾亦觉里克是为大患,便与师傅吕省、郤芮商议。 公子夷吾:里克杀我两弟,如我不顺其意,亦必杀我。不如学兄长重耳,拒而不就。 郤芮献策:公子重耳不敢归就君位,是因无靠山。今里克、邳郑父在内用事,却外惧强秦。公子只需取得内外支持,便可返国为君,等立足即稳,便以弑君为名,复杀里克。 夷吾深以为然,遂亲写书给里克及邳郑父,遣屠岸夷与梁由靡带回,其书略云: 二卿身居虎穴,铲除奸贼,为晋国立下不世奇功,实堪嘉赞。今又奉孤为君,岂不感激万端!待孤即位,当封里克为相,封地一百万亩;邳郑父为上大夫,封地七十万亩。 待屠岸夷、梁由磨走后,夷吾又写一书,派吕省为使,往见秦穆公,求其出兵相助自己返国,答应事成之后,便将晋国河西五城划归秦国。 秦穆公正欲向东图霸,与晋国联手共谋中原,既见夷吾之请,如何不喜?于是欣然答应,即派公孙支带兵三千,战车百乘,相助夷吾回国,即位为君,是为晋惠公。 晋惠公即位之后,重用随己逃亡在外亲信诸臣,对里克及邳郑父所作承诺只字不提。 秦将公孙支向晋惠公讨要所许五城,晋惠公不舍。吕省禀承上意,当众上奏。 吕省:先君辛苦打下江山,岂能轻易与人?况若将五城划给秦国,晋国所剩无几矣! 里克反驳:既说是先君辛苦打下江山,当初何必轻易许人? 郤芮正色斥道:闻公此说,分明是欲讨要百里封地! 里克大怒,便欲还口,邳郑父立其身侧,恐其大言获罪,便将肩膀暗地碰之。里克也知口头争执无益,不如暗地动手,便即住口。 公孙支未能如愿获得五城,恨恨而去,还报秦穆公,便请出兵讨伐晋国。秦穆公闻报甚为不悦,也有心发兵伐晋,便与蹇叔及百里奚商议。 蹇叔说道:自家姻亲,不可因此小事反目为仇。 秦穆公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伐晋时机未至,遂劝慰公孙支数语,暂时作罢。 晋惠公见公孙支愤愤离去,亦感担忧,便问计于亲信众臣。 吕省献策:臣观里克怀有异志,久后必反。而里克所仗侍者,邳郑父也。今可遣邳郑父为使,携持金宝往答秦侯相助复位之恩,将其与里克分开;待邳郑父远离国都,只剩里克在朝,便可动手图之矣。 惠公闻计大喜,便搜刮府库,得金银珠宝十车,遣邳郑父送往秦国。里克闻之,出城送别,经密议之后返回城中,邳郑父自去。 不料里克此举,早被郤芮亲信探知,回报家主。郤芮知道大事不妙,便来见晋惠公。 郤芮:里克不满主公夺其相权,又不赐其所许封地,故与邳郑父勾结密议,必将再次为乱。不如趁早诛之,以绝后患! 晋惠公:里克乃是晋国元勋,又有拥立大功,恐杀之无辞? 郤芮: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里克连杀两君,逼死相国荀息,罪大恶极。至于拥立之功,是为私事;杀君乱政大罪,乃是为公。主公岂可以私废公? 晋惠公:惟卿为之! 郤芮闻此,便带领亲兵包围里克府宅,自入内堂,向里克宣布惠公旨意: 若无贤卿,寡人不能为君。虽然如此,子并杀两君,又逼死上大夫。似此为卿之国君,不亦难乎?何去何从,惟卿自裁! 里克虽掌兵权,但见府宅院中及周围尽是郤氏亲兵,自己此时无兵可用,便知已是穷途末路,落入晋惠公君臣圈套。遂起身摘下壁间长剑,横于颈上,仰天长叹。 里克:若无奚齐、卓子被废,君何以兴?欲加之罪,何患其无辞乎?臣闻命矣。 言罢,将右手往里推送,轻轻一勒。可怜一代当世名将!为献公征战一生,并国十七,服国三十八,只因百里之封不能如愿,就此化为南柯一梦。“自裁”一词,来源于此。 镜头转换,按下里克之死,复说邳郑父。 邳郑父前往秦国,拜见秦穆公,献上酬谢重礼,便依里克密嘱,下其说辞。 邳郑父:启奏明公!晋侯之前所许五城,非是不肯话符前言,皆因吕省、郤芮、郤称相阻,方毁前约。明公可写书与晋侯,招郤芮等人出使秦国;臣则与里克废除夷吾,迎回公子重耳。则明公复助重耳就位,何求而不可得? 穆公大喜从之,遂派冷至随邳郑父回聘晋国,并召请吕省、郤芮、郤称三人使秦。 郤芮冷笑:秦侯礼重语甘,大有文章。据为臣猜测,此实乃里克与邳郑父所议奸谋,勾结外国杀我三人,欲图不轨。如此叛国大罪,可将里克同党尽皆诛之! 晋惠公准奏,重赏秦使遣还。随即诏命诛杀邳郑父、祁举与舆大夫七人,一举铲除里克余党。国人见晋惠公无故屠杀群臣,便即人心惶惶,众官个个自危,皆怀不服。 晋惠公四年,晋国遭遇天灾大饥,乞籴于秦。秦穆公不计前嫌,立即发放米粮赈济,送粮船自雍至绛,首尾相继,史称泛舟之役。 所谓风水轮转,及至次年,晋国大熟丰收,秦国却遭遇天灾,国中大饥。秦穆公亲自作书,遣使乞籴于晋。未料晋惠公幸灾乐祸,竟以国中乏粮为由,将秦国来使辞退。 不但如此,次年九月,晋惠公欲图趁火打劫,亲自率军伐秦。因知猛将庆郑善御,便令其为主御,步阳为车右,以做中军护卫。 庆郑不耻惠公所为,出言顶撞:回禀主公!臣虽善御,若临正义之阵,必攻无不克,战无不取;但兴此不义之师,必不能胜。 晋惠公闻言发怒,便不用庆郑,改由步阳驾御战车,仆徒任车右。 晋国军马出京,立时有秦国探马得知,飞报雍都。秦穆公此时度过灾荒,并得秋粮入库,正欲出兵伐晋,闻晋军主动来攻,不由大怒:姬夷吾此贼,厚颜无耻,可谓天下之尤! 秦穆公遂亲自引兵,迎战晋军,两军遇于韩原。秦军皆怀义愤,个个争先;晋军却尽知自己国君以怨报德,忘恩负义,故此士气不振,一战而败,皆都溃散。 步阳掉转战车,载晋惠公回身便逃。只因驾御技术欠佳,刚奔出三五里远,战车便陷于泥淖,走之不出。秦军呐喊追来,看看将至。 晋惠公窘急,眼见庆郑跟在身后,便扬声高叫,呼其上来驾车。 庆郑哈哈大笑:以怨报德,战之必败,可谓苍天有眼,不是应得之报乎! 说完,掉头不顾而去。惠公怒不可遏,复命梁由靡驾车,虢射任车右,迎击秦军。然而未待二人将惠公座驾驭出泥淖,秦军已围裹上来。 于是晋国将士皆都逃散,将国主惠公扔在泥淖不管,便被秦将擒住,带回秦国。 秦穆公高居公座,见姬夷吾跪倒殿阶,浑身发抖,又气又笑,哭笑不得。 秦穆公:似此背盟忘义之人,留于世间何用?不如杀之,以祭祀天帝。 夷吾闻言大惧,高声讨饶:明公饶命!此前违背诺言,今次出兵伐秦,皆都是众臣一力挑唆,皆非我本意。明公但饶我命,必割河西五城,并送倾国金帛赎罪。 于是连连叩头,以至痛哭流涕,不顾一国之君体面,尊严尽失。其姊穆姬此时正在后堂,听到胞弟讨饶声音,便急出前殿,向秦穆公斡旋求情。穆公只是吓唬,于是就坡下驴。 秦穆公:看在令姊面上,免你一死,倒也无妨。只是此番,你将如何报我? 晋惠公闻说能得活命,叩首如同捣蒜:姊夫若放我归国,必入子为质,割让河西五城。如姊夫犹不解气,便将河西八城尽献秦国,亦甘心情愿! 秦穆公笑道:非是免你死罪不杀,是承你祖宗遗惠也。晋国乃唐叔虞封地,箕子曾云其后定会繁盛,晋国不可就此灭亡,故恕你这遭。此后再犯,定杀不饶! 晋惠公诺诺连声,更无异辞。于是秦晋两国,复在王城结盟。姬夷吾自觉惭愧,遂使吕省等被俘众官先回国都,发布罪己诏与国人。其诏辞云: 寡人虽蒙秦赦回国,却因得罪国人,败兵丧众,无面复掌晋国社稷。尔众卿可择吉日,立太子圉继立君位,寡人不敢再归故国矣。 国中卿士大夫见此文诏,皆都伤心流泪,于是表示原谅惠公,愿依旧奉其为主。吕省见此,复归秦国,来见穆公,请求迎归惠公。 秦穆公:放归姬夷吾,倒也无妨。未知晋国朝堂内外,尚称和睦否? 吕省答道:晋国之中,小人恐惧失君亡亲,不惮拥立公子圉,曰必报雠,宁事戎狄。君子则爱君而知罪,以待秦命,曰必报德。有此二故,故不和睦。 秦穆公:晋国大乱,立而可待。 于是决定放归晋惠公,并餽之七牢之享。晋惠公由此回国,果将河西土地献给秦国,又杀庆郑。因闻说重耳逃亡在外,被诸侯拥戴接纳,于是不安,欲派人到翟国行刺。 群臣闻此,早有人暗遣心腹,向公子重耳传息递信。重耳闻报,复率众人逃往齐国。 齐都临淄城中,宫殿之上,齐桓公正设早朝,忽报周襄王遣天使来至传诏。齐桓率领众臣迎接,将天使请至殿中,北面听诏。 天使:奉王命,传檄大会诸侯于葵邱,请齐侯姜小白主盟,以表感谢拥立之功。 齐桓公:臣奉王命,谢恩! 于是喜而从之,行于征途,并请管仲同乘。二人在车上闲谈,管仲趁机进言。 管夷吾:周室嫡庶不分,几至祸乱。今齐国储君之位尚虚,主公宜早建嗣,以杜后患。 桓公答道:寡人六子,皆为庶出。若择其长,则属无亏;若择其贤,则属子昭。寡人已许卫姬册立无亏,但亦爱子昭之贤,故此意尚未决。今愿决于仲父。 管仲深知易牙、竖貂二人奸佞,素得宠于姜无亏生母卫姬,恐无亏异日为君,必与二贼内外合党,乱齐国政。今见桓公如此说法,遂借机进言相劝。 管夷吾:公子昭一向贤德,且为郑姬所出。郑国方受齐盟,正宜结好。况嗣伯业,非贤不可。若公子无亏挟长来争,今番会盟,主公可择诸侯中势强且最贤者,以子昭托之。 齐桓公:仲父此计甚善,寡人当择其贤君托之。 诸侯毕集葵邱,周公宰孔亦到,与齐桓公相见叙礼,各就馆舍。 当时宋桓公御说已然薨逝,世子兹父让国于公子目夷,目夷不受,兹父即位,是为宋襄公。因盟主齐桓公有命,宋襄公虽在新丧,不敢不至,乃墨衰孝服赴会。 管仲见到宋襄公,便谓齐桓公道:“子有让国之美,可谓贤侯。且于大丧之际墨衰赴会,可见其事齐甚恭。主公国中储贰之事,臣谓可以托付此公。 齐桓公从之,即命管仲私诣宋襄公馆舍,殷致齐侯托孤之意。宋襄公受宠若惊,乃亲自来见齐侯,以表诚心。齐桓公握其双手,谆谆嘱告。 齐桓公:我有六子,属昭最贤,欲将齐国付之。恐别子相争,异日全仗贤君代为主持,使子昭得主社稷,则我身在九泉,亦极感盛德。 宋襄公:小侯惭愧,不敢当贤君之誉。然蒙贤君信托,敢不尽心! 会盟之日,台下衣冠济济,环珮锵锵。诸侯先请天使周公宰孔升坛,然后以次而升,北面拜稽,各就座席。周公捧胙东向而立,传达周襄王诏命:天子有事于文武,使宰孔赐伯舅齐侯胙肉。 齐桓公疾趋下阶,再拜稽首,然后登堂受胙。诸侯见此,皆服桓公遵礼重道。齐桓公因复申盟好,颂读周朝《五禁》曰: 毋壅泉,毋遏籴,毋易树子,毋以妾为妻,毋以妇人与国事。凡我同盟,言归于好。 诵罢,便以誓书加于牲牛头上,使人宣读完毕,便将牛牵下盟台,不复杀牲歃血。 盟事已毕,齐桓公忽然叫住诸侯,说还有事商议。于是周公驻足,诸侯洗耳恭听。 齐桓公:寡人闻上古三代之时,有黄帝封禅之事。据其典范,乃是封于泰山,禅于梁父。封泰山者,筑土为坛,金泥玉简以祭天,报天之功;天处高,故崇其土以象高也。禅梁父者,扫地而祭,以象地之卑;以蒲为车,葅秸为藉,祭而掩之,所以报地。夏、商、周三代受命而兴,获祐于天地,故隆此美报。夏都安邑,商都于亳,周都丰镐,泰山去其都城甚远,犹且封之禅之。今二山皆在齐国封疆之内,寡人欲徼宠天王,举此旷典,诸君以为何如? 诸侯皆都吃惊,不敢接口。周公宰孔信口应道:君以为可,谁敢曰不可! 桓公见此不悦,于是说道:既是如此,且容再议。 于是言语不合,诸侯皆散,各归本国军营。管仲见宰孔如此回答,又遍观诸侯不语,便知众人之意。于是夜造桓公寝帐,当面询问其真实意图。 管夷吾:臣闻主公日间之语,是果欲封禅泰山乎? 齐桓公:是有此意。仲父以为如何? 管夷吾:古者封禅,自无怀氏至于周成王,可考者七十二家,皆受天命为王,然后得封。主公虽为东伯,亦居诸侯之位,并非天下共主。果欲封禅,不惧诸侯非议乎? 齐桓公:寡人尊王攘夷,奉天子之命南伐楚,至于召陵;北伐山戎、刜令支、斩孤竹、西涉流沙,至于太行,诸侯莫敢余违。自为诸侯之伯,兵车之会三,衣裳之会六,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虽三代受命之君,何过于此?封泰山,禅梁父,以示子孙,不亦可乎? 管夷吾:古之受命者,先有祯祥示征,然后备物而封,典甚隆备。鄗上嘉黍,北里嘉禾,所以为盛;江淮之间一茅三脊,谓之灵茅,王者受命则生,所以为藉;东海比目鱼,西海比翼鸟,祥瑞之物不召而致者,十有五焉。今凤凰、麒麟不来,而鸱鸮数至;嘉禾不生,而蓬蒿繁植。如此而行封禅,恐列国有识者,必归笑于主公矣! 桓公闻言嘿然,遂不再言封禅之事。 会盟已毕,诸侯散归各国。齐桓公还至临淄,只因封禅之事未成,心怀不足;又自谓功高无比,便在京中益治宫室,务求壮丽;凡乘舆及服御之制,皆都比于王者。 管仲见之,知道不能复谏,干脆自比桓公,亦于自己府中大兴土木。筑台三层,号为三归之台,取其“民人归附、诸侯归附、四夷归附”之意;又树塞门,以蔽内外;复设反坫,以待列国使臣。鲍叔牙见之大惊,便造府登堂,一把扯住管仲,正色质问。 鲍叔牙:管夷吾!今国君奢侈僭越,你不谏阻,反效其奢侈僭越,不顾国人议论,诸侯侧目,天子疑忌,毋乃不可乎? 管仲见兄长以此质问,并不发怒,先叙礼请坐上首,然后陪坐。 管夷吾:贤兄不知,主公自即位以来,三十六年东征西讨,南征北战;复为诸侯之伯,兵车之会有三,衣裳之会有六,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人主不惜勤劳,以成功业,亦图一日之快意为乐。前日盟于癸邱,欲封禅泰山,为小弟苦谏阻之。今若以礼绳之,彼将苦而生怠。小弟所以为此,亦聊为主公分谤也。 鲍叔闻言,只可作罢,心中着实不以为然。 公元前650年,乃是周襄王二年,鲁僖公十年,秦穆公十年,楚成王二十二年,齐桓公三十六年,晋惠公元年。北部狄人部落渐渐兴起壮大,诸狄中最为强大者是为三支。 冬十月,北狄三大分支中赤狄部落忽然发兵南下,平灭温国(河南温县)。温侯苏子失国,出奔卫国。诸侯闻此,皆都震惊。 画外音:春秋时期,北狄兴起。《春秋·庄公三十二年》记载:“冬,狄伐邢。”狄族名称首次出现史籍。以后百余年间,赤狄一直是北狄中人数最多,实力最强部族。因当时北狄诸部之中,主要是赤狄与中原诸侯抗衡,故史家推断平灭温国者,便是该族。 郑文公闻说赤狄灭温,不由大惊,乃命布设重兵于黄河南岸,以御国防。 赤狄皆是骑兵,并无渡船,复见郑国有备,遂将温国抢掠一空,呼啸而去。 狄人去后,郑国始安,虚惊一场。时有郑文公妾名燕姞,夜梦神人降临寝室,自称乃是先祖伯修,赠予兰花一束。次晨醒来,只觉室中其香无比。 当夜郑文公便来临幸燕姞,并赠兰花,命其侍寝。燕姞大为惊异,次晨便奏文公:妾地位低贱,若侥幸有子,敢请以此兰花征信。 文公含笑应允。未料是夜果然怀孕,十月之后分娩得子,取名为兰。 时有黄国,本是楚国附庸,但依仗境处淮河而且临近齐国,黄君便谓众臣:郢都距我九百里之遥,与我为利害有甚相干?今齐国为诸侯霸主,不如从齐。 众臣皆都无辞,黄君便遣使求成于齐国,因而背楚。淮域诸国见此,纷纷叛楚附齐。楚王大怒,忽然出兵,先将黄国姻亲弦国灭除,弦子奔黄。 楚国经过充分准备,终借口黄人不归楚贡,出师伐黄。当时齐桓公年迈,雄心渐消,不愿多管闲事,于是佯作不知。黄国坚守半年,终被楚成王消灭。 周襄王异母弟姬叔带封于甘地,是为甘昭公。子带不甘天子之位落于庶兄之手,竟勾结西戎之兵,招扬拒、泉皋及伊洛诸戎进攻王城,烧洛阳东门。襄王明知不是戎族敌手,于是弃城而逃。西戎兵马在洛邑大肆抢掠,晋惠公派兵前来勤王,与戎兵战于成周之地。 诸戎与晋军战之不利,解兵而去。周襄王闻说戎人退走,带领人马杀回,复夺王城。 姬子带势单力孤,不敌其兄襄王,只得弃城出逃,投奔齐国。齐桓公虽恨叔带叛周,但念其毕竟乃是王子,遂将其主仆收留,安置在临淄闲住。 襄王复国,再就天子之位,为感谢晋惠公勤王之功,便将伊洛之戎划归晋国。 如此晋国势力大盛,便既突破太行山禁锢,延伸至伊洛之野,侵入王畿。 其后未久,周襄王经不住太后及众臣劝说,只得亲笔作书,遣使致意齐桓公,原谅子带反叛重罪,允其返回王城居住。齐桓公览书谢恩,便使人护送子带还国。 西戎兵马自洛阳返回,归见国主赤斑,述说由于晋国出兵,以至先胜后败。又说东周军马其实不堪一击;诸侯能与我国抗衡者,无非齐、晋及秦国而已。 赤斑道:齐国离我遥远,且闻桓公年迈,不足为忧;晋惠公一战而被秦国所擒,又失河西八城,更不能为患与我。惟秦人与我为邻,若是强盛,则大大不利。 王子:既是如此,父亲不如以结好为由,遣人前往秦国,探彼军戎虚实。 赤斑:我儿之言,甚为有理。 遂遣繇余为使聘秦,以观其国军力虚实,并试探秦穆公为政能力。 穆公见戎使远来,欲宣威显富,遂置宴相待,其手命繇余同游苑囿,登三休之台,夸以宫室苑囿之美,国中积聚之广。繇余看罢,却毫无艳羡之色,不以为然。 秦穆公:贵使,你西戎国中,有此琼台玉宇,宫室苑囿否? 繇余:我国中非不能为,但绝不效明公,如此役鬼劳神,役人劳民。 穆公问道:戎夷无礼乐法度,何以为治? 繇余笑答:礼乐法度,此中国所以致乱之因也。自上圣创文法约束百姓,仅可小治,其后便借礼乐之名,粉饰其身;又假法度之威,督责其下。人民怨望,因生篡夺之心。若戎夷则不然,上含淳德以遇其下,下怀忠信以事其上,上下一体,无形迹之相欺,无文法之相扰,不见其治,乃为至治。 穆公默然,无辞以对。于是退还宫中,唤百里奚至,说以心中忧虑道:寡人闻邻有圣人,乃是敌国之忧。今繇余实为大贤,而被用于戎胡,岂不将为我秦国大患? 百里奚未及回答,旁有内史廖颇随侍,颇多奇智。见国君如此相问,忽然灵机一动,忍不住抢先进言道:主公若欲得此人为辅,有何难哉? 秦穆公大喜:卿有何妙计?可道其详。 史廖答道:戎主僻处荒徼,未闻中国之声。主公可遣使赠以女乐,以夺其志;复留繇余不遣,以延其归期。如此不上半年,便可使其政事怠废,上下相疑。 穆公称善,便依其计而行,装饰兼擅音乐歌舞美女六人,遣内史廖至戎报聘,献于西戎之主。赤斑大悦,果然日夜听音观舞,流恋女乐,渐渐疏于政事。穆公又常使蹇叔、百里奚、公孙枝等轮流绊住繇余,使其忘归;并以请教为名,问其西戎地形险夷,兵势强弱之实。 繇余留秦一年,忽然醒悟半年归期早过,乃力辞秦国诸卿款待,告辞秦侯,还归故国。戎主怪其来迟,繇余再三解释,说是秦君固留不遣,赤斑怎肯相信?怀疑其已投降秦国,此番归国是为间谍,于是渐渐疏远。繇余见戎主耽于女乐,不理政事,不免苦口进谏,赤斑皆都拒而不纳。 繇余乃是智谋之士,知道自己与戎主之间嫌隙既生,早晚必遭所害,于是悄悄携带家眷,收拾行囊,私驾车马,弃戎归秦。 秦穆公既得繇余来投,自然大喜,即刻擢升为亚卿,使与蹇叔、百里奚左右二相同事。繇余大为感动,遂献伐戎之策,前后三次请为向导,率领秦兵至于戎境;因是熟门熟路,详知底细,故此秦军三战皆胜。西戎三战皆败,于是国力大衰。 戎主赤斑不能抵敌秦军,最终举族降于秦国,求为附庸。诸戎部落原本俱受赤斑差役,闻其归降秦国,无不悚惧,于是皆向秦穆公纳土称臣。 秦穆公遂霸西戎,于是论功行赏,大宴群臣,不觉酣饮大醉,归卧宫中,便得一梦。次日醒来,便召史廖入内问道:“闻卿善解梦,我夜得一梦,可得解其吉凶否?” 史廖:愿闻主公之梦。 秦穆公:寡人梦一妇人,妆束宛如妃嫔,言奉上帝之命,来召寡人。随其至一宫阙,见一王者,威仪甚盛。王者以碧玉斝赐寡人酒,甘香无比。复闻堂上有人,高呼寡人名字道:‘任好听旨,尔平晋乱!’如是者再,王者消失不见。那妇人复引我出离宫阙,寡人叩其姓名,自称乃是陈宝夫人,居于太白山之西麓;夫名叶君,别居南阳。又说若寡人能为其立祠,当使我称霸诸侯,传名万载。寡人正欲详问,忽闻鸡鸣,遂即惊觉。不知此梦何祥? 史廖闻罢,再拜称贺:恭喜主公,贺喜主公,此梦大吉。 秦穆公:何以见得? 史廖:以晋惠公之昏庸无道,岂能不乱?当晋室再乱,便是天命降及明君,大秦之福。所谓陈宝夫人及其夫叶君者,实乃野雉之精,一雌一雄,得雄者王,得雌者霸。陈仓在太白山之西,主公可试猎于两山之间,以求其迹。 秦穆公闻言大喜,遂命驾车,与众臣猎于太白山西麓。至陈仓山,果有军士猎得雌雉,献于国君。秦穆公看时,见那雉鸡玉色无瑕,光采照人,须臾化为石鸡。 史廖见状,拜贺于车前:此便所谓主公梦中陈宝夫人也。得雌者霸,殆是主公将为霸主之征乎?主公可命建祠于陈仓,必获其福报。 秦穆公大悦,命即日鸠工伐木,建祠山上,名为宝夫人祠。又改陈仓山为宝鸡山,命有司春秋二祭。此后每临祭祀,山上必闻鸡鸣,声彻数里之外。 此后一二年中,可见赤光十余丈,雷声殷殷,便是叶君来会夫人。叶君即是雄雉,别居南阳者。至八百余年后汉光武起于南阳,乃应“得雄者王”之验。 秦穆公建祠宝鸡山后回宫,果然斥候来报,说晋国大乱。 秦穆公:其事如何?详细道来。 斥候:晋惠公被主公释放回都之后,里克、邳郑父先后被杀,诸公子各奔他乡。邳郑父有子邳豹,因有事未在京中,闻父遭诛,飞奔逃难。晋惠公姬夷吾欲尽诛诸大夫之族,被郤芮劝止,乃进封屠岸夷为中大夫,赏以负葵之田。诸大夫由此皆都离心,欲谋叛乱。 正说至此,宫门军入报:今有晋国大夫邳郑父之子邳豹,在殿外候见。 秦穆公:宣他上殿。 邳豹奉命上殿,见了穆公,伏地大哭,拜于阶下。秦穆公故作不知,问其痛哭之故,邳豹遂将其父及里克被害缘由细述一遍。秦穆公想起前日之梦,欲伐晋国,问于群臣。 蹇叔:若以邳豹之言而伐晋,是助臣伐君,于义不可。 百里奚:常言道,多行不义必自及。若晋国诸大夫及百姓不服,必有内变,主公且俟其变而图之,不必兴兵征伐。况兵无内应,可必有功乎? 秦穆公:二卿之言甚善。我姑待之。 遂对邳豹劝慰一番,声言必寻机为其复仇,并留其在秦,封为大夫。 镜头转换,按下秦侯,复说齐国。 周襄王五年,管仲代齐桓公发出盟主令,纠合诸侯救周,诸戎恐惧,引兵而去。周襄王回銮洛阳,大宴诸侯,欲以上卿礼仪为管仲庆功,管仲固辞,终受下卿待遇。宴罢遣散诸侯兵马,管仲还归临淄,便既卧病;转过年来,渐渐不起。 齐桓公亲自过府问疾,执手泣问:仲父忍弃寡人而去乎? 管仲答道:臣幸得遇主公,言听计从,此生足矣。 桓公再问:若仲父万一不起,寡人将委政于何人? 管仲叹道:惜乎甯戚、宾须无二人,皆已先我亡故。我兄鲍叔牙乃系正人君子,因嫉恶如仇,故不可以为政。隰朋不耻下问,居其家不忘公门,庶乎可矣。天生隰朋,常以为夷吾之舌;然我身死之后,其舌安得独存?恐主公之用隰朋,亦不能长久。 桓公又问:然则易牙何如? 管仲闻言,霍然而起,急切道:君即不问,臣亦将言之。易牙、竖刁、开方三人,主公必不可近,且切切不可重用,使其参与国政也。 桓公不以为然:易牙曾烹其子,以适寡人之口,是爱寡人胜于爱子,尚有何疑? 管仲答道:人之常情,莫爱于子。其子且忍烹之,则何有爱于君? 桓公又问:则竖刁自宫,以事寡人,是爱寡人胜爱己身,尚可疑耶? 管仲反问:人之常情,莫重于身体发肤;其身且忍残之,何有不忍于君主者? 桓公又问:卫公子开方,去其千乘太子之位,而甘心称臣于寡人。父母死不奔丧,是爱寡人胜于父母,无可疑矣! 管仲叹道:人之常情,亲莫过于父母。其父母之丧尚且忍之,又何有不忍于君主者哉?千乘之封,人之大欲也。弃千乘而就主公,则其所望,必有过于千乘者矣。 齐桓公:仲父胸襟磊落,人所不及,何独不能容此三人? 管仲:此三人皆为宵小之辈,主公必要去之;如不能去,亦且休勿近,近必乱国。 桓公思索片刻,忽惊奇问道:此三人事奉寡人已久,与仲父共事,亦非止数载。仲父既料其来日必致乱国,平日因何不闻一言斥责? 管仲叹道:臣之不言,以其三人适君之意,但平日加力为之堤防,勿令泛溢。今臣将死,则堤防去矣,将有横流之患,君必远之。 桓公嗟叹良久,心中不乐。又坐片刻,默然而退。 管仲向桓公倾吐肺腑,桓公左右随从自有谍报,将国相之语告诉易牙。易牙自是切齿深恨,一日忽见鲍叔牙立于殿外,便上前搭讪,欲图施以离间。 易牙:仲父之相位,乃是明公所荐,天下皆知。今仲父病笃,主公过府问以承其大位者,其极言明公不可以为政,而转荐隰朋。此其素日所云‘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叔牙’哉?我等外人闻此,亦为明公意甚不平。 鲍叔牙闻听此言,反而满心欢喜,笑而答道:此便是当年叔牙之所以不肯为上卿,反而力荐管仲之故也。仲父此生只忠于君国,而不私其亲友。夫使叔牙为司寇,则驱逐佞人有余,必称其职;若使当国为政,即尔等奸佞宵小,又何所容身乎? 易牙闻罢,亦只得随之感叹数声,满面羞惭而退。 齐桓公四十一年,仲父管夷吾病卒。齐桓公大恸道:天夺我仲父,是折吾臂也。 理丧已毕,念及管仲遗言,使公孙隰朋掌管国政。但未过一月,隰朋也既病卒。齐桓公惊呼管仲预言奇验,便请鲍叔牙代为国相。 鲍叔牙奏道:今必用臣,请远易牙、竖刁、开方,乃敢奉命。否则臣一旦受命为宰,欲杀此三人之时,主公必陷于两难之地。(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