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宫之中,杯盏罗列。 本是全家喜笑颜开,共享天伦之乐,未料只因吴王赐鱼爱女,却又风云突变。公主滕玉见侍者将半条残鱼放在身前,立刻站起身来,勃然大怒。 滕玉:父王食鱼之半,复将余者相赐,是何意也?分明是在侮辱于我! 吴王:我儿喜食鱼脍,为父因而赐赠,何故竟作是言? 言犹未了,滕玉竟忽抄起案上解手尖刀,自刺左胸,当即血流满地,自杀于席前。 吴王大痛,悲不自胜;夫人也大惊失色,将爱女横抱在怀,号啕大哭。 死者不能复生,吴王只得下令,在姑苏城外掘土成湖,湖中建墓,为爱女滕玉下葬。更命倾其国库所有珍宝,为女儿陪殉。 画外音:上古时期吴越一带,王公贵族建墓,形制可怪,与中原风俗大不相同。中原诸侯之国,贵族建陵修墓,皆都要选高阜之处,林深树密之所,向阳之坡为之。而吴越之国,却是掘地为池,堆土成墩,再用巨大条石于土墩上砌成墓室。其墓建成,则注水入于所掘之地,使之成湖,只留一条堤坝,作为下葬墓道。待下葬完毕,再毁其堤坝,则陵墓便成湖中之岛。其风俗缘何如此,历来众说不一,最为流行之论,是谓以防盗墓者。 滕玉下葬当日,吴人竟相出门相送,填街塞巷。吴王见此,异想天开,竟设毒计,以表演鹤舞送葬为名,将城中围观者逾万人引入墓穴,然后引发机关,使为爱女殉葬。 当日姑苏城中,几乎家家都有死者,户户有人殉葬,全城大放悲声。 便在此际,有二人自越国而来,行入姑苏城中。二人一男一女,男子二十余岁年纪,风度翩翩;女子只有十六七岁左右,模样俏丽无双。疑是金童玉女,天上佳偶,人间绝配。 画外音:这两位不速之客,男者便是计然之徒范蠡,女子却是同门师妹,并无姓氏,因是为越国人,故自称越女。父兄皆为猎户,家住深山密林,以采果行猎为生。 镜头闪回。越女十一岁时,入林采果,忽然遇到一只白猿,甚是通灵,常与越女争抢野果为戏。越女来追,白猿便即上树;越女上树,白猿复又跳到另一树上,引越女来追。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五载过后,越女自觉身体轻盈,上树爬坡,攀藤附葛,跨涧越岭,皆如履平地。越女大喜,因自取名字为盈,此后便叫越盈。 越盈十六岁时,再与白猿追逐,白猿已经不是对手,只能连连逃避。这一日,山中忽然爬出一条巨蟒,窜入猎家茅舍,将越盈父母及兄长皆都咬死,然后爬走归穴。 越盈采果归来,见状大悲且怒,便摘下壁间长剑,沿其踪迹,寻至涧下山洞,与那蟒蛇相斗。不逾半日,越盈便将巨蟒杀死,剖腹取胆以归。于是便将父母兄长埋葬,只余孤身一人,食其蛇胆,日间采猎,夜间练剑。 也是天赋异禀,越盈将学自白猿轻身之技,融化入于剑法之中;又得蛇胆功力之助,除轻功卓绝以外,兼且力大惊人,甚于男子。 未过半载,越盈练成一套惊世骇俗剑法,天下无对。 忽这一日,越盈在林中又遇白猿,与其相戏。 越盈时已长大成人,见那雄猿相戏,意带轻薄,不由含羞带怒,便折枯枝为剑,与其相斗。未经十合,只听啪地一声,正中白猿臂膀,右臂登时断折。白猿大痛,哀号而去。 便在此时,忽听对面山坡上有人喝采:好剑法! 越盈抬头看去,见那山坡上站立二人,一老一少,皆作道家打扮;那少年背上,还肩负一个竹蒌。观其形态,以为是深山采药之人;其实却是道家高士,计然与范蠡师徒。 计然师徒自宛中而来,欲往越国访友,自此路过。 不料在此深山密林之中,竟见一位少女与白猿相斗,于是驻足以观。 计然是个用剑行家,见此少女以枝作剑,招数精奇至极,竟是平生所未曾见,只十数招便将白猿击伤,忍之不住,这才叫出声来。 越盈将他二人相了一番,知是世外高士,于是丢弃树枝,上前施礼。 计然恐那姑娘多疑,遂自道来历,顺便将弟子范蠡亦介绍一番。 越盈大喜,亦将自己身世说了,待说至父母及兄长皆被毒蟒所害,不由大放悲声。 计然见她身世可怜,孤身一人与世隔绝,于是大发慈悲,便即收为女徒,使其与范蠡兄妹相称。因喜其剑法,便取名谓曰“越女剑”。 闪回结束,镜头复回姑苏。 范蠡与师妹越盈此番来至姑苏,本是闻说吴王阖闾欲要建立霸业,正在招贤纳士,故而来投,欲助其一臂之力,同时成就自己功名。 未料刚至城外,便遇到吴王为爱女滕玉下葬,诱骗万余国人入墓,封门为殉之事。 二人立身高坡,将此情景全部看入眼中,听在耳内,由是怒火冲天,将两颗投靠相助之心,登时化为寒冰。 越盈:师兄,如此暴虐之君,保他何为?不如今夜斩其狗头,将去投楚! 范蠡:先入城中打探一番,见机行事可也。 兄妹二人入城打探,行走在姑苏城中,站立长街,眼见家家戴吊,户户号哭。范蠡虽然素日喜怒不形于色,此际亦是怒不可遏,便与越盈躲入街角,私下商议。 范蠡:如此昏君,若不杀却,你我枉负侠义之名。贤妹可仗绝顶轻功,于今夜进宫,取其首级,我等去投楚王便了。 越盈刚然允诺,忽见一辆车驾停于面前,一位老者下车,向二人施礼。范蠡见来者仙风道骨,相貌不凡,不敢妄自尊大,急忙还礼。越盈睁着一双俏目,满怀狐疑。 老者问道:二位得非计老夫子高徒耶?某乃吴公子季札,也是你二人师父计然之挚友。我见此位女侠杀气外露,莫非欲刺吴王乎? 范蠡闻是贤公子季札,急又施以晚辈之礼,问道:我等欲刺昏王,师叔何以知之? 季札答道:我自城外跟随,二位功夫已至化境,竟然丝毫不觉,可见杀心之重,不顾其他。昔专诸之刺王僚,彗星袭月;要离之刺庆忌,仓鹰击于殿上。杀机一起,天象示变,惟智者识之。二位欲刺阖闾,已形之于外,天地变色,老朽岂能不察? 范蠡:如此说来,师叔是不许我等刺杀昏王? 季札:阖闾暴虐,枉杀万人,自当遭受天谴,不可以人力报之。庆忌虽死,吴国西有强楚,南有悍越,皆都虎视,欲兴大兵。若二位刺杀吴王,则宗室后继无人,朝无姬氏重臣,则吴国大乱,宗祀必绝,社稷必亡。吴民何辜,遭此涂炭?二位欲为万人复仇,反至举国倾覆,岂非以暴易暴,有干天和也?惟子慎思。 范蠡闻此,沉默无语。季札言罢,再不多说,拱手登车而去。 越盈:师兄,咱们听不听这老翁言语? 范蠡:真是贤德公子,悲天悯人之论。吴人之仇,不应由我外人出手报之,此言是也;且长辈之命,违之不祥。但吴王之虐,不可不儆。 越盈:季子既云我兄妹不可下手,则何不借其敌国势力,以报其无边罪愆? 于是与师兄附耳商议,如此如彼。 范蠡大喜:善哉,此计大妙,可谓一举两得。师妹,今晚入宫,照计行事! 越盈听从师兄吩咐,当夜施展绝顶轻功,潜入吴王内宫。因见吴王醉梦正酣,便将其寝室壁上所悬湛卢剑盗出;然后窜房越脊出宫,与师兄连夜离吴去楚。 第五日上,兄妹二人来至郢都。于是白天遍游都城,夜间复由越盈潜入楚宫,将湛卢宝剑放在楚昭王床头。端地是仙家手段,千里传剑,神鬼不觉。 鸡啼三遍,晨曦发动。 楚昭王醒来,忽见枕畔有剑,不由骇甚。因知相剑者风胡子正在楚都,遂急遣使召入宫中,以此剑示之,命其相看。 风胡子观剑,惊问:此剑何来? 楚昭王:一觉醒来,得之枕畔,不知何兆。 风胡子:恭喜大王,楚国将兴矣。 楚昭王:大师何作此言? 风胡子:此剑名湛卢,乃剑师欧冶子为越王允常所铸,共有五口,皆称世之名剑,削铁如泥。吴王寿梦闻而求之,越王不敢不从,乃献鱼肠、磐郢、湛卢三剑于吴。传至吴公子阖闾,便以鱼肠剑刺王僚,磐郢剑陪葬其亡女滕玉,惟湛卢之剑在焉。 楚昭王闻说是湛卢,大吃一惊:既是吴王随身之宝,却因何到至寡人枕畔?莫非是其派刺客,来杀我乎? 风胡子摇头:非也。岂有刺客入室,不取人头,反将宝剑留下之理!臣闻此剑,乃五金之英,太阳之精,出之有神,服之有威。但若其主人大行逆理之事,其剑即背主他往,自择贤德之主投之。此剑所在之国,亦必国祚绵远。今闻阖闾弑兄王僚自立,又无辜坑杀吴都万人殉葬其女;湛卢之剑突现楚宫,是去无道,而就有道也! 楚昭王闻言大悦,乃设祭祖庙,供剑三日,佩于己身。百官以为天瑞,交相称庆。 阖闾失剑,正自乱寻,并杀内侍数十人,毫无影响。忽有人细作报来,说楚国君臣同往祖庙祭祀,庆贺天赐湛卢宝剑。 阖闾怒道:何为天赐?此必我宫中有通楚者,盗吾宝剑,以取悦楚王也! 遂升殿设朝,说以失剑之事。诸卿闻此,无不失惊。 阖闾:即命孙武为将,伍员、伯嚭副之,率师伐楚,勿必生擒楚王,夺回湛卢宝剑! 因恐楚强吴弱,众寡不敌,复遣使至越,请越王发兵,相助吴国。彼时越为楚之附庸之国,越王允常岂肯轻与楚国绝交?于是打发吴使回去,不肯发兵。 吴王闻而怒道:伐楚之后,再灭南越! 孙武出师,三战皆胜,顺利攻拔楚国六、灊二邑。但因后兵不继,又闻越国不肯发兵相助,由此不敢深入楚境,只得乘胜班师。楚王知道孙武用兵如神,竟然忍气吞声。 阖闾三年,乃是鲁昭公三十年,孔子四十岁,自称“四十不惑”。 此年澹台灭明出生,字子羽,鲁国武城人氏,孔子晚年弟子,名列七十二贤之一。 澹台出生当年,吴军北渡淮河伐徐。因久攻不克,遂放泗水以淹徐国。 徐子章羽见城不能守,遂披发文面,率妻子自缚出城,跪求吴王保留徐国祖祀。 吴王阖闾不准,章羽遂带族人奔楚,徐国自此灭除。 画外音:徐氏出于嬴姓先祖大费,又名伯翳。大费生二子,一曰大廉,为鸟俗氏之祖;二曰若木,为费氏之祖。若木被封于徐,因建子爵徐国,历夏、商、周三代,至此被吴国所灭。章羽奔楚之后,后代子孙便以国名为姓,称徐氏。徐侯章羽,便为徐氏得姓之祖。 澹台灭明生来状貌甚恶,成年之后,求拜孔子为师。 孔子虽然有教无类,收其为徒,但观其貌丑,以为必至材薄,因而不喜。灭明既已受业,退而修行,南游至江西,随从弟子三百余人,不久便即名动南方诸侯。 忽有一日,澹台灭明身带价值连城宝珠,更率数十名弟子门人渡河。舟至河心,忽有二蛟从波涛中跃出,对渡船成夹击之势。 舟子道:蛟龙从不袭舟,此为二龙夺宝之势,必是公子身上有宝。若将宝物掷于江心,则蛟龙自退。 澹台灭明闻言怒道:吾虽身携宝珠,然可以义求,岂可以力劫之乎? 遂奋然挥剑,斩杀二蛟于河内,然后才将宝珠投入水中,以示毫无吝啬之意。 孔子闻之,叹道: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画外音:澹台灭明此种高尚品德,被鲁国人喻为“宁让钱,不让言”,代代传承至今。可谓今之山东人性格,犹有澹台灭明“斩蛟舍珠”遗风。澹台灭明到达楚国,其后三百徒众分别深入南楚腹地,对荆楚文化产生广泛且深刻影响,以至江西之地皆都尊儒。故此豫章虽然远离中原,但自春秋末以来,从不被称为蛮夷。豫章人为澹台灭明立祠祭祀,并立澹台门以表纪念,进贤县也因其南游至此而名。“人不可貌相”之典,既源于澹台灭明。 吴王阖闾四年,乃周敬王九年。 薛献公任谷病逝,为薛国之君六十四年,乃春秋时期诸侯中在位时间最长者。晋定公姬午闻之,派遣大夫荀跞前往吊唁。 越明年,吴王阖闾因怒越王允常此前不从己伐楚,且欲翦除楚国羽翼,便谋伐越。 孙武谏止:楚国未破,不可同时再与越国结隙,以成腹背受敌之势。 阖闾不听,必欲伐之,遂出兵南向。 越王允常闻吴军无故来伐,寄书阖闾:吴不信前日之盟,弃贡赐之国,而灭其交亲,不恐遗笑于中原诸侯乎? 阖闾不理其言,遂以孙武为将,伯嚭为副,引军前至檇李。两军交战,孙武击败越兵,伯嚭纵兵大掠而还。 孙武虽胜,但还朝后私谓伍员:四十年之后,越国必强,而吴势尽矣! 伍员笑道:我寿不至此! 越王允常吃此大亏,痛恨吴王不已,遂遣使至楚告败。楚昭王问计于令尹。 囊瓦奏道:天赐湛卢剑归楚,是败吴之际。况其前岁侵我六、灊二邑,正宜报之。 楚昭王信以为然,于是便率舟师伐吴。 阖闾复使孙武为将,伍员为副,率师击之。 战神驾到,更无玄奥。于是再次大败楚师于居巢,并获其上将芈繁以归。阖闾亲迎出城,大赏三军,但犹未满足,遂与孙武及伍员二将半开玩笑。 吴王:二卿虽获大胜,美中不足。 孙武:何谓美中不足? 吴王:不入郢都,虽屡败楚兵,犹无功也! 伍员:臣岂须臾敢忘郢都哉?只因楚国向为诸侯之伯,楚军亦天下之强,未可一战而定胜负者。囊瓦贪鄙,且待其隙可也。 吴王信以为然,遂使其与孙武演习水军于江口,以待楚国有隙可乘,再次发兵攻伐。 楚昭王自得湛卢之剑,虽屡败于吴国,但自信有上天呵护,并不以为意。且常以湛卢扬威,召聚诸侯来贺。 这一日,唐成公与蔡昭侯同来朝楚,各有所献。蔡侯有羊脂白玉佩一双,银貂鼠裘二副,便将一裘一佩献于楚昭王,以为贺礼。 囊瓦见昭王佩玉着裘而出,甚为羡慕喜爱,便公然向蔡侯索贿,亦求一裘一玉。蔡侯欲留以自用,因而拒绝不给。 唐侯有名马二匹,毛如白练,高首长颈,名曰骕、骦,实乃天下希有。囊瓦求之,唐侯亦不给。囊瓦两次索贿被拒,于是恼羞成怒,因私向昭王进谄。 囊瓦:大王可知,蔡、唐二侯因何聘楚? 楚王:自是来朝伯侯,并观湛卢宝剑。 囊瓦:早也不来,晚也不至。来朝是假,刺探楚国虚实是真,欲为吴国做向导耳。 楚昭王信以为实,便将二侯扣留囚禁。二侯无奈,只得向囊瓦交出宝物,才得脱身。 蔡昭侯归国,怒不可遏。因欲雪耻,又自知远非楚国之敌,遂将长子送到晋国为质,就此背楚附晋,请求晋侯发兵伐楚。 时为晋定公三年,魏舒当政,乃集十七国大夫于狄泉(洛阳附近),商议伐楚。诸侯大夫惧楚之强,皆不敢从。魏舒向蔡昭侯求索军资,蔡昭侯婉拒,于是伐楚之事遂罢。 魏舒还师,路经洛阳,对诸将道:我等既至京畿,成周城墙颓矣,何不为天子修之? 众人闻说是为天子修城,皆都答应。魏舒遂命安营扎寨,请为周天子修葺城墙,并命部将原寿过监工。这一日闲来无事,魏舒游猎于大陵泽,归时死于宁邑(今河南获嘉)。 蔡侯见诸军解散,大失所望而归。途中经过沈国,于是迁怒沈君附楚,使大夫公孙姓袭灭其国,俘虏沈君子嘉回蔡,继而杀之。 画外音:据后世史家考证,古沈字与聃相通,故又称聃国,是周文王幼子季载封地,北至黄河、东至杞县、西至荥阳、南至淮阳,实为侯爵大国。平王东迁之后,季载后裔沈君忽另封沈国之地,称忽沈侯,号汝南国。践土之盟时被降为子爵,故后世之君改称沈子。沈国故地究竟封于何处,史学界颇多争议,因在今之安徽临泉、河南平舆、沈丘一带,都有沈国古迹遗存可考,于是便各执一说,互不相服。 镜头闪回,回顾沈国。 沈国位卑势弱,因地近强楚,又有沈氏公族在楚为官,故举国依附楚国为庸。 正由于沈国乃属楚国同盟,因而屡遭中原诸国讨伐,从来不得安宁。 在春秋时代强国争霸中寻求生存,可谓左右为难,苦不堪言。 晋襄公四年,晋、鲁、宋、陈、卫、郑等联合伐沈,便使其一蹶不振。 晋厉公时,讨伐楚、蔡,又攻破沈国,掳走沈君揖初。其后四十余年间,沈国又两次随楚伐吴,沈子逞复成为吴国俘虏。 画外音:此番适逢蔡昭侯迁怒,沈国无辜受伐被灭,可谓悲催至极。其灭国缘由,四字以蔽之,便是“毫无来由”。成语“沈国之悲”,典出于此。 沈国被灭,楚令尹囊瓦闻而大怒,便即兴师伐蔡。 蔡国大夫公孙姓建议求救于吴,蔡侯纳之,即约会唐侯,共向吴国借兵,以次子公子乾为质。伍员接见蔡、唐二侯,闻说是来借兵伐楚,不由暗中祝道:今番苍天保佑,祖宗呵护,使我得报父、兄及全家大仇! 于是热情接待,引见吴王阖闾,进言道:唐、蔡二侯以伤心之怨,愿为先驱向导,助我伐楚。救蔡足以显名,破楚更得厚利,一举多得之事。大王欲入郢都,机不可失! 阖闾明知伍员报仇心切,自己亦欲灭楚图霸,于是更不推托,乃受蔡侯之质,许以出兵。并命蔡、唐二国,各将本国兵马,以为前驱。 二侯去后,阖闾乃大阅车徒,简选三军,调兵遣将,大举伐楚。 吴王诏命:被离、专毅,辅太子波居,留守姑苏城。拜孙武为大将,伍员、伯嚭副之,弟公子夫概为先锋,公子山专督粮饷。悉起吴兵六万,号称十万之众,从水路渡淮! 蔡、唐二侯各引本国军马来迎,吴王命为左右翼,相从以进。 军马临行,孙武忽令登陆,舍战舰于淮水之曲,大军自江北陆路走章山,直趋汉阳。 伍员私问:舍舟陆行,军马易疲,何为如此? 孙武笑答:我以下游溯流而上,则舟行水逆而迟。子不闻兵贵神速乎?若使楚国得知我兵将至,从容以为御备,则其城必不可破矣。 伍员听罢,大为叹服。 楚令尹囊瓦率军屯于汉南,日夜忧虑吴军渡过汉水来攻,这日斥侯来报。 斥侯:报令尹大人!吴军虽发,但其舟船皆都滞留淮水,未知何意。 囊瓦闻此,面呈喜色,打发斥侯退下,心中稍安。 楚王时在郢都,亦与群臣计议拒吴之策。 公子申进言:令尹子常,绝非伍子胥对手。大王宜速令左司马沈尹戍领兵前往,勿使吴国军马渡过汉水,方可拒敌于国境之外,可保万无一失。 昭王准奏,便使沈尹戍率兵一万五千,往助令尹囊瓦。 沈尹戍至汉阳大寨,便问囊瓦:吴兵从何而来? 囊瓦答道:弃舟淮汭,自豫章而来。 沈尹戍:人言孙武善兵,不过如此。吴人惯习水战,今舍舟从陆,必为我擒也。 囊瓦:吴人若至,将军如何拒战? 沈尹戍:我今分兵五千与令尹大人,命大将武城黑沿汉水列营,并将船只拘集南岸,更令轻舟旦夕往来江面巡哨;末将率主力从新息抄出淮汭,尽焚其舟,再阻汉东隘道。但看我沿江举火为号,令尹便引兵渡过汉江,攻其大寨,我自后击之。如此吴军水陆路绝,首尾受敌,其君臣皆必为我所擒矣。 囊瓦大喜:司马高见,奇绝天下。我谓虽孙武、伍员联手,亦不及也。 沈尹戍逊谢,遂留军五千相助囊瓦,自引一万人马,衔枚裹蹄,望新息进发。 武城黑欲献媚令尹,并欲独自建功,便在沈尹戍去后数日,进言囊瓦:吴人舍舟从陆,违其所长,今相持数日,其心已怠。令尹何不趁此渡江击之,独得全功?若待司马绕至其背合攻,则被其分功大半,不显令尹之能也! 囊瓦闻言,犹豫未决。 部将史皇进言:武城将军之言是也。近年令尹屡战吴军不利,楚人多有微辞,朝臣亦多有诋毁之语。楚王倍受其惑,已怀怨于公久矣。若此番沈司马独占破吴之功,必将代子以主楚国之政,则令尹退而求为上卿,亦不可得。若依武城将军之计,非但兵贵神速,且又出其不意。不如渡江袭之,以求全功。 囊瓦被二人所惑,信以为然,遂传令三军,俱渡汉水。 楚军渡江,至小别山列成阵势,与吴营遥遥相对。囊瓦派史皇出兵挑战,孙武使先锋夫概迎之。劲鼓三催,相交两个回合,史皇大败,走回本寨。 囊瓦大怒:子令我渡江,今才交兵便败,来日如何向司马交待? 史皇面红耳赤,并无一言可答。 武城黑道:令尹休怒。吴军获胜,必不设备。我尽出精锐,夜袭其营,必建大功。 囊瓦从之,挑选精兵万人,至当晚定更,披挂衔枚,从间道出于大别山后,往袭吴营。 吴营诸将见夫概初战得胜,皆至帅帐相贺。 孙武却道:且休贺功。今史皇小挫,未有亏损,囊瓦今夜必来袭我大寨。只此一战,便使楚军片甲不回,彼时再贺全功不迟。 于是升帐派将:令夫概、专毅各引本部,伏于大别山左右,但听号角杀出,唐、蔡二君接应;令伍员引兵五千,抄出小别山,反劫楚寨,伯嚭接应。 伯嚭:未知元帅所主何事? 孙武:本帅自与公子山保护吴王,移屯汉阴山上,以观众将与敌交锋。 伯嚭微微冷笑,出帐点兵而去。 孙武故作不见,待众将皆出,复命大寨中虚设旌旗,悬羊击鼓,只剩空营。 时当三鼓,囊瓦亲引楚兵杀至,见是空营,便知中计,急令退军。忽听号角长鸣,专毅、夫概两军杀出,两面夹攻,先将楚兵裹去三成。 囊瓦大悔,暗骂武城黑无能,驱车往回便走。又闻鼓声大震,蔡、唐二侯杀至。 二侯见到囊瓦,于车中叫道:还我肃霜宝马,貂裘玉佩,可饶你不死! 囊瓦羞恼惶恐,正在危急,幸得武城黑引后军杀至,救出囊瓦,奔回本寨。行至半路,忽见一队人马飞至,却是史皇引领残军迎来。 史皇:令尹休往前行。大营已被伍员所夺,正在赶来! 囊瓦心胆俱裂,急引败兵转身,落荒狂奔,直到柏举(今湖北麻城),方才驻足。 此时天光大亮,正欲下令就地扎营,埋锅造饭,忽见南方尘头大起,战车隆隆,旗帜如林,又一支人马杀来。囊瓦大惊失色,不分东西南北,便要上车再逃。 左右扈从有眼明者,看清对面旗号,急一把扯住囊瓦。 扈从:元帅休慌!是自家兵马,乃是薳射大人旗号。 囊瓦惊魂未定,军马已至。将手擦拭昏花老眼,看清来将果是薳射。 薳射:君王恐令尹有失,特遣末将带军一万,前来听命。未知大人因何在此? 囊瓦:惭愧,悔不听沈司马良言,以至此败。 薳射:为今之计,惟有深沟高垒,待沈司马兵到,然后合击吴军。 囊瓦急于掩罪:今将军初到,锐气正盛,何不趁此与吴军决一死战? 薳射冷笑一声,固执不从,相别而去,相去十五里外扎营。名曰互为犄角,其实不愿听命于此位常败将军,无能令尹。两边各怀异意,不肯一致对敌。 早有伏路斥侯,报至吴国先锋大营。先锋夫概闻报大喜,急如风火,来至中军帅帐。 夫概:大帅!伏路斥侯探知,楚国添兵一万,薳射为将。已与囊瓦合兵,但分营而守。 孙武:本帅已知,将军回营,小心拒守。 夫概:我军连胜,士气正旺,岂可只守不攻? 孙武:若依将军,则欲如何? 夫概:末将请令,欲乘薳射远来疲惫,率兵击之。 孙武:不可。楚兵虽然远来,其锋正锐,且薳射善战,绝非无能囊瓦可比。公子不可妄动,且待商议而行。 夫概请战遭拒,闷闷不乐,退归己营。 部将一齐围拢,开口问道:公子请战若何? 夫概:孙武一味谨慎,未知兵贵神速之要,不从我请,只命坚守。 诸将:如此建功良机,就此坐失耶! 夫概:岂有此理!吾将独往破楚,杀入郢都,彼时看其羞也不羞! 诸将:正是。我等愿随公子独往破楚,杀入郢都! 夫概闻言大喜,于是命令本部五千精壮军卒,四鼓造饭,五鼓启行,直杀奔囊瓦营寨。有巡哨将校巡营,见前锋拔营发兵,急驰还中军,禀报主帅。 孙武闻而大惊,恐公子有失,于吴王处不好交待,急调伍员引兵五千,自后接应。 吴楚两寨,相距不过三二十里,放马便到。夫概率兵于五鼓出发,将及楚军大寨之时,满天星辰未散。因见寨中全无准备,便发暗号,下令冲击。 五千精卒连同百乘战车,便如海啸山崩,疾风般一冲,楚军营中登时大乱。 武城黑听得前营大乱,知道必是吴兵来袭,绰戟登车,招聚部众,舍命敌住正面来敌。囊瓦于睡梦惊醒,昏头昏脑出帐,不及登车,只听弓弦响处,左胛早中一箭,痛彻入骨。 囊瓦惨声长呼,摔倒在地。史皇驱车奔至,命从人扶抱令尹登车。 囊瓦:将军来得正好,快快保我逃命。 史皇:令尹先行。末将身负失机败兵之罪,自当死战却敌。 囊瓦闻此,便不顾其说,卸甲乘车疾走。侥幸乘黑摆脱敌兵,不敢回楚,竟奔郑国。 夫概在楚营中左冲右突,虽仗突袭杀伤楚兵不少,毕竟众寡悬殊,渐渐陷入楚军重围。武城黑勇猛异常,接住夫概捉对厮杀,定要斩其于车下,大战数十合,胜负不分。 战至天明,忽听营外号角长鸣,喊声震天,原来是伍员率五千生力军至,前来接应。史皇提戟相迎,被伍员奋起神威,矛透前心,大叫一声而死。 武城黑闻而失惊,稍一愣神之间,亦被夫概斩于车下。 楚营被劫,败军如潮,皆都投奔薳射大营。 薳射:此为何故? 败军:吴军趁夜劫营,我等无备,兵败将亡。主帅逃奔他国,两员副将皆都战死。 薳射:啊呀可恼!囊瓦无能,丧师辱国,我亦蒙羞也。 因点视败兵,尚有万余,便令与自己所率精卒合成一军,将及三万之众。 整军已罢,遂对部将说道:我军虽然尚众,但士气已堕,不可复战。若吴军乘胜掩至,不可当其锋锐。退至郢都,再作区处。 众将应诺,乃各率部众拔寨撤退。薳射命儿子薳延领兵先行,亲自断后。 夫概闻说楚军败退,果然尾随其后。兵至清发,渐渐追及。 薳射知道追军在后,不敢耽搁,急命收集船只,将谋渡江。 吴兵兼程追至,见楚军列阵江岸,诸将便欲上前奋击。 夫概:尔等且慢!困兽犹斗,穷寇休迫。不如暂且驻兵,待其半渡而击。 众将:半渡击之如何? 夫概:军马半渡,已渡者庆幸得免,未渡者必要争先。敌无斗志,我胜之必矣! 众将:公子神算,我等不如! 夫概大笑,乃按住兵马,在二十里外安营。命三军卸甲释兵,只管安睡,一面派出探马,轮番汇报敌军动态。 半日之后,中军主帅孙武陪同吴王来至,其后副将伍员、伯嚭陆续亦到。 吴王:前军因何在此安营高卧,按兵不动? 夫概:非是按兵不动,乃欲半渡而击,以求全胜也。 孙武闻而大赞:公子有勇有谋,真将军也。 吴王阖闾大喜:寡人有弟如此,何患郢都不入! 被离听闻此言,低声对伍员说道:以某相之,夫概颈后毫毛倒生,必有背国叛主之事,虽则英勇,其后祸患愈烈。 伍员点头,默然不语。 薳射到达清水津口,本来急欲渡江,但知吴兵在后,故此不敢下船,遂命列阵拒敌。 探马来报:吴军皆于二十里外扎营,卸甲释兵,高卧酣睡。 薳射大喜:此乃吴人孤军深入,后继乏力,故此不敢穷追。趁其犹豫,连夜渡江! 乃传令诸将:就地掘灶为炊,三更传餐,四更下船,五鼓渡江。 诸将遂令各部散列就餐,于是军士不复成阵,探马细作皆都撤回。(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