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洛阳,何校尉府。 字幕:何龛,东夷校尉,后将军,魏光禄大夫何桢之子。 家人入报:今有鲜卑都督慕容廆,率部降晋,受天子封爵,前来拜望将军,至于府门。 何龛:此是我手下败将,穷途无归,故来归降也。其来我府,是何装束? 家人:自弃鲜卑习俗,着汉服束巾,自报姓名请见校尉大人,行士大夫之礼。 何龛:既是如此,命令列兵廊下,中军引领慕容都督进见。 中军奉命,出府传令:何将军有请鲜卑慕容都督。 慕容廆闻说此令,更不入门,于是愤然回府,改服戎衣而还。 侍从不解,问道:都督因何回府,更衣而返? 慕容廆答道:某初以汉礼拜访,主人不以汉礼相见。某为宾客,岂能仰人鼻息! 门军闻听此语,急忙奔回厅堂,报于何龛。 何龛自觉惭愧,急亲出府门降阶相迎,具礼相待,对慕容廆愈加敬畏。 慕容廆力折何龛,洛阳士林轰然传遍。数日之后,受爵获封礼成,鲜卑都督玺印颁下,晋武帝允其归于本部,永为天朝北藩。 段部鲜卑酋长段阶闻之,又见慕容廆威德日广,担心被其吞并,遂以攻为守,经常发兵侵扰慕容部落。慕容廆则以谦卑忍让之策,非但不予反击,反而卑辞厚礼以抚。 段阶大愧,遂亲自上门谢过,并愿结为姻亲,将己女嫁配慕容廆。 何龛闻报慕容廆与段阶联姻,心生隐忧,遂趁上朝之机进奏武帝。其奏略云: 囊自秦汉以来,历代朝廷皆以北部胡人为忧。汉高祖平顶白登山受困,几至不归,诚为镜鉴。陛下今封慕容廆为鲜卑都督,令其总督鲜卑诸部,则一旦坐大,诚非晋室之幸。依臣所见,应另封匈奴部族,使其制衡鲜卑,方为长久之计。 晋武帝:卿言甚是有理。但不知匈奴诸部之中,何人势力最强,可以制衡鲜卑? 何龛:咸宁五年之时,匈奴左部帅刘豹去世,陛下任命其子刘渊为代理左部帅,今已十一年矣。今何不以爵赐之,令其抵御鲜卑,卫我北部屏障? 武帝闻奏,深以为然,遂诏封刘渊为北部都尉,即日铸印,遣使出京颁诏。 镜头闪回,上古之时,河西漠北,匈奴故地。 匈奴族早在上古之时便已有之,与华夏同源并居,诞于阴山山麓,披发左衽。其先祖乃夏后氏之苗裔,名曰淳维,率领部族以游牧为生,族人男丁皆善战好斗,嗜杀好饮。 黄帝轩辕氏之时,称匈奴人为“荤粥”,意指未曾开化蠢类,并率众将其驱出边北。商代之时,匈奴又称“鬼方”,取荒地野鬼之意;周时称为“猃狁”,其意为长嘴猎犬,状貌丑陋。其后,与氐羌族均称“戎狄”,意为被驱至远方者。 至东周战国之时,方被中原史官命为“匈奴”,本意为恶犬;又统称为“胡”,意谓不守规矩者。中原诸国为防胡患,燕赵秦三国分段垒建长城;赵将李牧曾施计斩杀胡人十万,使其数十年不敢犯边。 秦王嬴政三十二年,有方士自海外携《录图书》以归,书中有“亡秦者胡也”之语。 始皇恼怒不止,以为此语将应之于胡人,于是派遣大将蒙恬出塞北征。蒙恬以三十万大军将胡人踏于铁蹄之下,于是终秦之世,匈奴铁骑再也不敢南下牧马。 时逢秦末中原战乱,匈奴借机强大,于汉初又屡次进犯边境,并围汉高祖于白登山。 白登山之围得解,汉高祖刘邦知道匈奴勇不可敌,即采纳大臣刘敬和亲之策,将宗室之女嫁给冒顿单于,并与其相约为兄弟。 自此之后,冒顿子孙皆以刘氏为姓。 汉武帝时,匈奴又内侵,武帝遂废和亲之策,毅然派遣大将卫青、霍去病北伐。匈奴遂为汉军所败,退居漠北,分裂为五部,从此一蹶不振,南匈奴首领呼韩邪单于率众降汉。 至东汉时,匈奴内争,再次分裂为南、北两部。南匈奴醢落尸逐鞮单于率众归降光武帝刘秀,被安置于河套地区。北匈奴以为汉廷鞭长莫及,于是叛服不定。 汉和帝时,将军窦宪大破北匈奴,命班固在燕然山南麓勒石刻铭纪功。 建武初年,右奥鞬日逐王比自称南单于,进入西河美稷定居,建都于离石左国城。 中平年间,羌渠单于派子于扶罗率兵助汉,讨平黄巾军。此间匈奴发生内乱,羌渠单于被国人所杀,因此于扶罗将所率兵众留驻汉境,自称单于。 后逢董卓叛乱,于扶罗率兵劫掠河东,直待董卓伏诛,又复降汉。 于扶罗死后,弟呼厨泉继位,任命于扶罗之子刘豹为左贤王。其后汉相曹操将呼厨泉兵众分为五部,任命刘豹为左部帅,其余部帅也皆由刘姓匈奴人担任。 便在此时,左部帅刘豹之子刘渊出生。 刘渊年幼之时,便即聪慧异于常人,而且天生异相,双手过膝,目能自顾其耳。七岁之时,母亲呼延氏去世,小刘渊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人皆为其所感,宗族称孝。 彼时匈奴诸部都要派出王子前往洛阳,作为人质,称为质子。刘渊少时便被父亲作为人质派往洛阳,常住于此。 刘渊在洛阳时,受到晋王司马昭厚待,众臣无不以为异数。 晋代魏禅之后,刘渊仍居洛阳,并拜上党人崔游为师,学习《毛诗》、《京易》及《马氏尚书》,尤爱《左传》、《孙吴兵法》,大致能诵。 刘渊曾对同窗好友朱纪、范隆说道:我每看书传,则鄙随何、陆贾不武,周勃、灌婴少文。道由人施,对一事不明者,便为君子所弃。随、陆遇高祖之明,而不能建封侯之业;周、灌随文帝之略,而不能创教化之功。惜哉! 朱纪、范隆闻之,皆惊其论。 刘渊稍长,愈发姿仪雄伟,身长八尺四寸,胸口生有赤毫三根,每根长三尺三寸。 屯留人崔懿之、襄陵人公师彧善相,见之大奇,相叹谓道:子相貌非凡,吾等平生所未曾见。子今文才已备,若再习武,则富贵不可限量。 刘渊信以为实,开始励志学武,令人到处寻访明师,并许以重金相酬。 洛阳城中精于骑射者纷纷自荐,但皆被刘渊所败,甚至于搏击中重伤于其刀枪之下。从此以后,再也无人敢于登门。 闪回结束。晋武帝太康十年,洛阳城中,春暖花开。 这一日,刘渊正于庭院中自行练刀,将一柄大刀直舞得虎虎生风,如风卷梨花。 家中养马老仆马武自马厩出来,看到少主正在练得起劲,立观半日,突发哂笑言道:少主此刀以宴前舞蹈娱乐则可,却是上不得阵,杀不得人。 刘渊闻言大惊,止住招式,问道:老哥在我家十数年,某只见你每日喂马驾车,不意亦晓刀法?你道某刀法不精,则练来我看! 马武不答,却从墙角拣过一根树枝,将身为轴,以足尖就地画个圆圈,摆个架式道:少主尽管以刀来斫,不必顾忌。若将老奴逼出圈外,或打落我手中棍棒,便算我输。 刘渊笑道:老哥若是伤损了腿脚,可是无处接肢。 马武抬头望天,似是在思索招数,又像是在祈祷上苍,念咒掐诀一般。 刘渊大笑:老哥,我可没有心思与你玩笑。去喂你的马罢,不要耽误某在此练刀。 马武点头,目中忽然精光大盛,喝道:休要罗唣,便请进招罢。 刘渊知道此仆定非凡俗,于是踊跃上前,试探进招。 马武轻挥木棒,将来招一一化解,低声喝道:我非是玩笑,你使出全力可也! 刘渊收起轻视之念,全力发招,狠劈猛斫。说也奇怪,那马武似乎并不看他刀锋所向,只管将手中木棒东划西拨,刘渊手中钢刀便自行弹回,根本无法与那木棒相交。 战至一盏热茶饮毕之际,马武轻斥:撒手! 便听“叮”地一声脆响,刘渊手中钢刀已鸣叫着飞向半空,随后铿然落地,倒插在土中。再看马武手中木棒之时,并无一处伤损,枝上残叶犹存。 刘渊直愣愣地,站在当地不言不动,只是看着马武发呆。 马武将手中木棒往墙角一掷,上前说道:少主休要发问,某亦不会实说。但你若从我学艺,几时能打落我手中木棒,某便将来历说与你听,绝不食言。 刘渊见明师就在眼前,如何不喜?于是不再多问,当下跪倒,拜了四拜。 马武此时便不再以奴仆身份相避,坦然受礼,完全一副大宗师风度。 镜头疾进,时光转换。字幕:五年之后。 此时刘渊已经长成一个魁梧壮汉,武艺突飞猛进,以至精妙出众,直如脱胎换骨。此后常与洛阳世家少年较艺,打遍全城,竟无有能从其手下支撑十招以上者。 刘渊非但武艺绝佳,而且臂长善射。与众友出城游猎之时,能一矢贯穿双雕,纵驰终日不疲,体力远超常人。 这一日,刘渊吃过早餐,如往常一般来至武厅,决心与马武比试,以观自己刀法进境,同时也欲打落他手中木棒,使其话符前言,揭开其身世来历之迷。 正思索间,听得脚步声响,门口人影一闪,马武进入厅中,但双手空空,已无木棒。 刘渊稍感诧异,注视马武,见他浑不似往日精神健旺,双目中亦失去神采,颇显龙钟之态,便似一夜间便衰老了十多岁的一般。 马武入厅,见刘渊已摆好格斗架式,咳了一声,轻轻笑道:不用比了。以公子之今日武艺,休说击落某手中杆棒,便是我持刀相较,亦非少主敌手矣。 刘渊闻言,半信半疑,将手中钢刀还鞘,颇感失落。 马武遂请刘渊落坐,忽然倒身下拜,哽咽说道:主公殿下,臣马岱拜见。这十余年来,臣隐瞒身份,与殿下你我相称,实有欺君之罪,请殿下责之。 刘渊闻言大惊,急忙跪地扶起马武:师父,这是如何说法? 马武起身,由怀中掏出两方金印,托于掌心:殿下请看,此是何物? 刘渊伸手接过,见两方金印一大一小。大者乃扭头狮子烈火印,上刻:“汉征西大将军马岱”八字;小者乃是私玺,上刻:“北地王刘谌”五字。 马岱见他惊骇,收回玺印,纳入怀中,示意刘渊落座,缓缓说道:实话对殿下说知,某非马武,乃是蜀汉征西将军马岱;这许多年来更名不更姓,隐身于匈奴,保护殿下。殿下亦非左贤王之子,实乃蜀汉昭烈先帝刘备之后,后主刘禅嫡孙,北地王刘谌之子是也。 刘渊:师父莫非是喝醉了不成?何出此言! 马岱:我不曾吃酒,殿下听我说完即明。当年魏将邓艾破蜀,后主听了谯周之谏,率阖朝文武不战而降。令尊北地王不欲为虏,哭祭祖庙,欲杀妻子以祭,然后自杀。 刘渊:你说我亲生父亲,乃是蜀汉北地王? 马岱:是也。当时北地王所生三子一女,殿下乃其幼子,年未及周岁,尚在襁褓。你母北地王妃哭求,必要留下殿下性命,接续刘氏先祖根苗。北地王终至不忍,遂令宫女将殿下抱出,后杀妻子自尽。当时城中大乱,臣因抱病在府,宫女抱殿下至敝宅,托孤与臣,告知实情。臣遂抱病而起,效当年赵子龙将军所为,将殿下裹于怀内,外包铠甲,趁乱从西门出城,万里逃亡,投奔左贤王刘豹,全以实情相告。 刘渊:且慢!你将实情告知异族,不惧其将我献给晋王,以此邀功乎? 马岱:殿下不知,因某伯父马腾及从兄马超公,皆曾有恩于匈奴;且丞相诸葛孔明公,亦与轲比能单于有旧,故无此忧。刘豹听罢某之哭诉,果然大发慷慨,当即将某藏于宫中,并将殿下认为己子。因恐殿下不信,故以北地王及某之征西将军玺印为证。 刘渊陡闻此事,一时呆愣在座,半晌不语,疑信参半。 正在此时,忽听窗外有妇人嘤嘤而泣。 刘渊惊道:外面何人,敢窃听某家秘事? 话犹未了,一个中年妇人裣衽而入,跪于刘渊面前哭道:适才马将军所言,妾尽闻之。其说并无半句虚言,殿下因何犹疑不信? 刘渊看时,乃是自己乳母刘嬷嬷,因进京为质,父亲令随入洛阳,侍候起居。 刘渊急令起身,问道:此事嬷嬷又如何得知? 刘嬷嬷哽咽答道:妾非别人,正是马将军所云,当初携抱殿下逃走宫女是也。当时多亏马将军,抱病冒死混出成都西门,将殿下纳于怀中,使妾扮作男妆,一马双乘,历尽千难万险,这才来至西域,为左贤王所留。 马岱问道:殿下出生时信物,你可曾带在身上? 刘嬷嬷答:将军既与殿下亮明身份,说及往事,妾恐殿下不信,故特意带来在此。 说罢纳手入怀,拿出一叠黄袱锦袄,呈于刘渊:此乃殿下幼时所用襁褓,上绣殿下姓名表字,并有生辰八字,乃北地王妃亲手以金丝银线所刺,殿下看过便知。 刘渊此时已然信了大半,双手颤抖,轻轻接过,展开观之。 果见那黄袱边角,绣着两行小字道:刘渊,字羡之,小名梦麟,生于景耀六年,癸未年,辛巳月,甲寅日,丁亥时。父汉北地王刘谌,母吕妃手书。 刘渊观看至此,再无半丝怀疑,当下放声大哭,扶马岱及刘嬷嬷上坐,泣拜于地。 刘嬷嬷大惊失色,待要起身相避,被马岱伸手按在椅上,二人受了三拜。刘渊起身,马岱又自怀中掏出一面铁牌,递予刘渊手中。 马岱:此乃某兄马超所遗信牌,西凉及诸羌各部大人见之,无不奉之如神,谓之“羌胡令”。殿下持此,可借凉州羌胡诸部之力,以光复汉室。若时机未至,万不可示之于人! 刘渊接过看时,见此牌正面刻有八个篆字:“此令一出,诸胡听命”;落款一行小字“凉州天威将军马超”。反观阴面,刻着一只狼首,双目如电,栩栩如生。 刘渊看罢心中感佩,再次下拜,珍而重之贴身收藏,诺诺连声。 马岱嘱罢,与刘嬷嬷告退而出。 当夜,刘渊在厅中摆设盛宴,命胡侍往请马武、刘嬷嬷前来。 胡侍应命而去,片刻便回,面带慌张禀道:少主大事不好!刘嬷嬷不知何事,自缢于房中,尸首已是僵硬多时;马武却不见踪影,连其下处行李也已不见。 刘渊心下明白,叹息不已,心中大痛,令将刘嬷嬷以汉人之礼,厚葬于洛阳郊外。 镜头转换。按下马岱就此飘然离去,只说刘渊。 刘渊武功大成,于是散尽所携重金,广交朝中文武权贵,铺设人脉。 字幕:京陵公王浑,字玄冲,太原晋阳人,东汉代郡太守王泽之孙,司空王昶之子。 刘渊知道王浑深受晋武帝宠信,于是备下重礼,登门往拜。 王浑与之交谈之下大喜,于是不惜折节下交,并令次子王济以叔辈拜见刘渊。 其后未久,王浑父子便将刘渊推荐给朝廷,极言其有大才,文武兼备。 武帝闻奏,下旨召见。刘渊于是奉旨上殿,侃侃而谈,奏对颇称帝意。 刘渊辞帝下殿,武帝大为赏识,即对阶下王济说道:朕观刘渊容表,即春秋之由余、汉代之金日磾亦不能过。 王济奏道:诚如陛下所言。然臣知其文武才干,又超出由余、金日磾多矣。陛下若委以东南事务,则吴越之地,不足忧也。 晋武帝:卿言是也。依卿所奏,可命刘渊主理东南事务。 大臣孔恂、杨珧闻听,急急出班,同声阻止:陛下不可! 晋武帝:因何不可? 孔恂:诚如陛下所言,刘渊之才,朝中无有能与之相比者。若拘而不用,其便难成气候;若授之以军权,树其威望,则恐其如刘玄德一般,不再听从魏武帝所控矣。 晋武帝:却是为何? 杨珧: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刘渊乃系匈奴异种,委其回西域治理本部事务,臣等已为陛下担忧,若将天然险阻之地赐之,臣恐切切不可。 武帝闻奏,默然不语,遂罢王济之议。 字幕:时光流逝,岁月更替,转眼已至咸宁四年。 陇西急表入京,报说秃发鲜卑部复反,秃发树机能斩杀凉州刺史杨欣。西晋尽发秦、凉二州之兵平叛,然而不敌鲜卑叛军,初战便即溃败。 武帝闻报,急急升朝,向群臣访求收复凉州之策。 上党人李憙进奏:臣请征发匈奴五部兵众,授刘渊为帅,令其西征,秦凉指日可定。 话犹未了,孔恂又出班阻谏:若依李公之言,反至祸患愈深。 李憙勃然大怒:匈奴兵马强悍,刘渊熟悉兵法,使其奉诏以示陛下圣武,有何不可? 孔恂答道:刘渊若能平定凉州,斩杀树机能,则恐其以凉州为基,更为朝廷之患。刘渊譬如刘备,绝非池中之物,乃蛟龙也。龙得云雨,复能制乎? 武帝闻奏,再次犹豫,只将刘渊拘留在洛阳闲居,不放归国。 数年之间,刘渊仕途两次皆为孔恂所阻,不由喟叹天道对己不公,心中怀忿难舒。 时有游侠王弥,向与刘渊往来切磋武艺,因而交情至厚。这日王弥欲回故乡东莱,遍告洛阳故友。刘渊闻知,便在九曲河滨大摆盛宴,邀请众友,为王弥饯行。 酒至半酣,刘渊执其酒杯,忽然流下泪来。 王弥大惊问道:兄长何致伤感至此? 刘渊长叹道:大丈夫立于世间,不能建功立业,复祖先之基,则何生此身耶?王浑、李憙系某同乡,深知我才,故常推荐于天子。只恨屡为奸佞谗言所阻,且久必为佞贼所害。某本不欲为官,今陛下拘我于此,兄又舍弟而去,恐某终死洛阳,不复与兄相见矣。 王弥闻此,嗟叹不已。 刘渊因此大醉,自旦至暮,慨叹高呼,声振四野,满座之人无不流泪。 齐王司马攸当时正在九曲,听到河滨呼声震天,便派从人:命你乘骑快马,前往河滨察看,是何人在彼处纵声高呼,竟有如此雷鸣声响。探听明白,回报我知。 从人遵命而去,片刻回报:是匈奴左贤王质子刘渊,与众人聚饮于河滨,连发狂吟。 齐王早闻刘渊大名,于是即刻进宫,对晋武帝奏道:刘渊者,枭雄也。今聚众于河滨,发其狂语,大有不臣之志。陛下今若不除,臣弟恐并州不复为朝廷有矣。 当时王浑正在帝侧,闻之大惊,急进言道:刘渊乃是长者,安居洛阳十余载,并无丝毫反状。王浑愿以全家担保,决无此事。况朝廷正欲向凉州诸胡表明诚信相待之意,布德以使远人归附,岂能凭空捏造,杀戮无辜人质,以示陛下恩德不广? 武帝深以王浑之言为然,于是温言劝出司马攸,终不斩杀刘渊,使其躲过一劫。 字幕:咸宁五年,刘渊父左部帅刘豹亡故。 匈奴左部诸大人即发哀书至洛阳,呈于朝廷,并请少主刘渊归国理政。 王浑即趁此机进言:陛下不如释放刘渊归部,以统其众,为朝廷西北屏藩。 晋武帝:准卿所奏。命刘渊为代理左部帅,使其归国,统领部众。 刘渊上殿领旨,不由心中大喜,就此拜辞皇帝,又深谢王浑说情大恩,快马归于并州。这一番便如曾祖刘备当年离开许都,恰似撞破牢笼飞彩凤,顿开铁锁走蛟龙。 闪回结束。太康十年,晋武帝采纳东夷校尉何龛之奏,任命刘渊为北部都尉,使其总领匈奴五部,以制衡慕容鲜卑。 刘渊拜领北部都尉印绶,颇觉复兴汉室有望,不禁野心大起。 遂召集五部渠帅大会,严明刑法,禁止部族各种奸邪恶行。刘渊兼又轻财好施,与人推诚相见,于是匈奴五部豪杰皆慕其德,纷纷投奔到门下。 数年之间,西凉大治。幽、冀诸州知名儒生及杰出人士,都不远千里,前来投附。 刘渊自此统领匈奴五部,暗蓄势力,便似曾祖刘备在新野时般,以待时机而起。 镜头转换,晋太熙元年,京都洛阳,晋宫大内。 晋武帝司马炎由于纵欲过度,渐渐病重,便欲嘱托后事。环顾朝堂,见开国功臣都已去世,乃叹息无可托付国事之重臣。 众文武朝臣旦夕入宫问安,见天子病笃,亦各惶恐不安,无计可施。 国丈杨骏恐怕大权旁落,排斥公卿大臣入宫探病,只亲自伺候,不许他人近前。趁武帝昏沉不醒之际,杨骏又常发矫诏,随意撤换朝中公卿,提拔安置心腹,委以重职。 这日武帝病情稍好,升朝理政。环视阶下,见朝班中颇多生面之官,问之皆杨骏所新近委用者,几占朝臣之半。武帝随意询问数人所辖政事,被问者奏对失据,竟至不知所云。 武帝甚怒,当场喝斥杨骏:卿欲效王莽乎?擅授朝中重职与此等庸材,何等荒悖! 杨骏惶恐: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武帝有心治罪杨骏,但见其羽翼已成,尾大不掉,于是命令中书监华廙:速速写诏,急召汝南王司马亮进京,与杨骏共同辅助王室。 华廙:诺。臣领旨。 武帝大病之余,不耐久坐,于是吩咐散朝。众官山呼拜退,武帝还于内宫。 散朝之后,杨骏急至中书台阁,向华廙索取草拟诏书来看。 华廙不敢不从,只得呈上草诏。 杨骏看罢,冷冷说道:此诏有两处措辞欠妥,难称帝旨。待某拿去,令我太尉府主薄修改已毕,方可发出。 于是不理华廙,直将诏书纳入袖中,还归府宅,数日并不回复。 华廙恐怕武帝追问,只得亲至太尉府宅,找杨骏讨还诏书,杨骏终究不给。 司马炎渐渐病危,汤水不进。 皇后杨芷见时机已到,便趁武帝失语之际,令书记官及承旨官在侧,当面奏请天子。 杨芷:未知陛下大行之后,可否让杨骏辅政? 武帝油尽灯枯,久等司马亮不至,又听皇后声音含糊,不知奏请何事,只得点头。 杨后见武帝点头,乃令书记及承旨官相随,至于前殿,召华廙与中书令何劭:皇帝陛下即将大行,令你二公同作遗诏,命国丈为辅政大臣。承旨官、书记,我所说是否属实? 二人:我等做证,杨后所述为实。 华、何二公不敢怠慢,急草遗诏,挥笔而就,呈请杨后御览。 杨芷看罢大喜,即与华廙、何劭进入内宫,共呈武帝。 司马炎努力看罢遗诏,知道杨后上下其手,但因说不出话来,只能瞑目不语。 两日之后,夏四月乙酉,晋武帝忽然复能开口发声,便问侍者:汝南王来未? 左右不明皇帝所问,皆不能答。武帝长叹一声,于是驾崩于含章殿,享年五十五岁。 太尉杨骏即依武帝遗诏,率群臣拥太子司马衷继皇帝位,自为托孤辅政大臣。 司马衷于是正式登基即位,史称晋惠帝。接受群臣朝贺之后,命承旨官下达诏令:皇帝诏曰,大赦天下,改年号为永熙。尊继母杨芷为皇太后,立原太子妃贾南风为皇后。 镜头转换,先帝驾崩及新帝即位诏旨达于诸侯。 汝南王司马亮听闻武帝驾崩,遣人往朝中上表,求参加武帝丧礼后归于汝南就国。 杨骏恐其回汝南拥兵起事,一面下诏准奏,一面阴使心腹布军于庭掖,欲待汝南王进宫时加以谋害。不料行事不密,为司马亮侦知,乃连夜带亲兵出京前赴许昌,方脱其难。 人报汝南王离京,杨骏悔之不及。 五月中,敕葬晋武帝于峻阳陵。武帝出殡当日,太尉杨骏怕被宗亲诸王及贾后一党图害,于是扬言:某为辅政大臣,自需当朝理政,新帝、诸王及公卿出城送葬。 言罢,也不顾满朝公卿议论,亲自坐于太极殿,令卫士持长戟在殿下卫护,拒不出殿送丧;并令其弟调遣宫中禁军,各于殿前守卫。 此举立即招致朝野议论纷纷,司马氏诸王无不痛恨杨氏兄弟,谓其毫无人臣之礼。 皇后贾南风得知,明白诸王心意,不由大喜,心下已有计较。 武帝殡葬大典已毕,惠帝升朝,颁布恩旨,大封群臣。恩旨诏曰: 增天下官位一级,参与武帝丧事者升二级,免除租税一年,二千石以上官员皆封为关内侯。以杨骏为太子太傅、假节、都督中外诸军事,侍中、录尚书、领前将军如故,辅佐朝政。置参军六人、步兵三千人、骑兵千人,移驻前卫将军杨珧故府。若杨骏在殿中住宿,令派左右卫三部司马各二十人、殿中都尉司马十人,许持兵器出入宫殿,以供杨骏使用。 此旨一出,司马氏诸王及满朝文武无不侧目切齿,皇后贾南风窃知众意,暗自布置。 是年八月,惠帝再下诏旨:册立皇子广陵王司马遹为皇太子,以中书监何劭为太子太师,吏部尚书王戎为太子太傅,卫将军杨济为太子太保。派遣南中郎将石崇、射声校尉胡奕、长水校尉赵俊、扬烈将军赵欢,各率部将,屯兵四出。 杨骏既为天下兵马大都督、假黄钺,统摄朝政,总领百官,于是在朝中安置心腹,将其外甥段广、张劭安插在惠帝周围以作近侍。 此后朝廷凡有诏命,惠帝看后,皆须呈报太后审查,然后才能发出。 杨骏自知皇后贾南风性情凶悍,难于制服,便又使诸亲党统领禁兵。如此一来,满朝公卿王室无不怨恨,天下愤然。杨骏弟杨珧、杨济皆为俊才,多次劝阻杨骏宜分权与宗室诸王,杨骏不听,因而被废,家居不仕。 杨骏虽掌朝政,但因不懂历代典章制度,动辄违典。武帝驾崩未逾年即改年号,智谋之臣无不笑之。杨骏既罢二弟兵权,又欲延揽外藩为应,于是便命北部都尉刘渊为建威将军、五部大都督,封为汉光乡侯。又恐群臣不服,即依魏明帝即位时旧例,大加封赏。 冯翊太守孙楚素与杨骏交好,眼见他得罪宗室勋戚净尽,于是寄书劝诫。其书略云: 公以外戚,身居伊、霍要职,执掌权衡,宜效古贤,公正诚实,谦恭和顺。前代辅国重臣如周、召二公,汉朱虚、东牟两侯,皆皇室同姓,不闻有异姓大臣专朝而能善终者。今宗室重臣及藩王势盛,而公不与同参朝政,内怀猜忌,外树亲私,则灾祸旋踵至矣。 如此恳切良言,杨骏怒而不听。 弘训宫少府蒯钦,乃杨骏嫡亲表弟,刚直不阿,屡以直言冒犯杨骏。 杨珧、杨济为其担心,恐至兄怒,有杀身之祸,遂劝蒯钦止谏。 蒯钦笑道:此乃某保全身家之计,二兄勿忧。杨文长虽然昏聩,但亦知无罪不能随意杀我。某屡次触其逆鳞,其必疏远于我,如此为弟即可因被其疏而远离朝堂,则可免遭祸害而与彼俱死。如其不然,则我倾家灭族,祸不远矣。 二杨听罢,无不钦服:贤兄高见,我二人远不如也。 杨骏为博取好贤之名,下令征聘名士于天下。因闻匈奴东部王刘彰贤能,便使人前往征辟入朝,拜为司马。刘彰闻之,引族人远逃以避征召。 门客不解,因问道:朝廷以显职征聘,公何逃也? 刘彰答道:自古朝中一姓二后者,鲜有不败。杨太傅专权自恣,亲小人而远贤臣,我远避尚恐及祸,奈何应其征辟!武帝所托非人,天下之乱可立而待之。 有人向杨骏进言:明公欲成伊霍之业,何不以东夷校尉文鸯为佐?昔汉寿亭侯关羽者,世人皆称万人敌,但若与文鸯同世,犹恐让为其右。公若得此人为辅,则大业成矣。 杨骏深以为然,于是亲手写书,令人送至文府,请为座上之客。 文鸯览书,对来使冷笑道:杨公徒具好贤之名,实乃无义之辈。自家同胞兄弟尚且不容,焉能容纳天下之士哉! 于是将其书掷于案角箧中,置之不理,其后便忘其事。 信使回府,向杨骏说知文鸯之论。 杨骏怒道:屡叛之奴,有何尊贵之处,竟然如此不识抬举! 于是自此贤士远离,小人日进,盈于朝堂。杨骏常于府中筵宴,座中皆为阿谀奉承之徒,公卿冠带及世之名士,却耻于同列。 这一日,杨骏复又大宴宾客,排列数十余席,食客三百余人。 正宴乐间,忽门人上堂报道:今有一个疯汉,在我家门首说唱不休,驱之不去。 杨骏:此人何名,唱些甚么? 门人:那人反来覆去唱道:“光光文长,大戟为墙。毒药虽行,戟还自伤。”因其歌中犯了家主名讳,老奴故此问他姓名,他道是名叫孙登,字公和,号苏门先生。 杨骏便问座中门客:不知诸公之中,可有识得这个孙登者,究系何人? 其中一客惊道:明公,此乃当世大贤也!孙登乃汲郡共县人,长年隐居苏门山,故称苏门先生。其人博才多识,熟读《易经》、《老子》、《庄子》,会弹独弦之琴,尤善长啸。孑然一身,向不娶妻,舍家宅不居,而独于北山掘窟而住,夏编草做衣,冬披发覆身,安闲无事,常弹独弦琴自娱。有人故意将其投入水中,欲观其怒,但孙登从水中爬出,哈哈大笑而去,毫不介意。后居宜阳山,有烧炭人见之,知其乃非常人,与之共语,孙登不应。 杨骏:此怪人也,未知才学如何? 门客:文皇帝司马昭公闻知此事,曾命名士阮籍前往拜访,以观其才学如何。阮籍与其谈论经典,彼却默不作声。嵇康亦闻其名,曾随其游学三年,问其志,孙登亦不答。嵇康辞别之时,欲求临别赠言,孙登方答:“火生有光,而不用其光,果在于用光。人生有才,而不用其才,而果在于用才。故用光在乎得薪,所以保其耀;用才在乎识真,所以全其年。今子才多识寡,难乎免于今之世矣!子无求乎?”嵇康闻而不乐,以为孙登故作危言,遂告辞而去。其后嵇康果被文帝所诛,临终始悟,故作幽愤诗曰“昔惭柳下,今愧孙登”,深悔当初不听孙登之言,方有今日之祸。(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