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广固,君臣议政。 慕容超闻说公孙五楼所说三策,笑道:京都殷富,人口众多,不能立即入驻守备。青苗遍布田野,假使全部铲除以守都城,用以保全性命,朕不肯为也。今我据有五州之地,有山河之固,战车万乘,铁骑万群,即令敌人越过大岘,至于旷野,我以精锐骑兵攻之,彼则皆为我虏也。卿所谓下策,以朕观之,实乃上策耳。 贺赖卢出班:陛下放弃公孙尚书上策,晋军若来,我国危矣。 慕容镇亦出班奏道:若如陛下之言,在平原上使用战马为便,则应出大岘迎战,就算打不赢,还能退守。不应将敌人放进大岘,自找窘逼。当年成安君未守住井陉关,终被韩信降服;诸葛瞻不据险隘之处,致被邓艾擒获。臣以为天时不如地利,固守大岘实乃上策。 慕容超甚为固执,皆都不听。 众臣退殿,贺赖卢对公孙五楼道:皇上不用公之上计,其亡不久矣。 慕容镇亦对韩淖道:主上既不能铲除青苗坚守要隘,又不愿迁徙人口躲避敌寇,实似刘璋当年。今国灭我死,你等则必如吴越之人,以纹身为荣也。 韩淖不答,反将此言密报皇帝。慕容超闻而大怒,令将慕容镇投进监狱,遂聚集莒城、梁父两处守兵,修筑城壕,简选兵马,养精蓄锐,等待晋军来攻。 字幕:晋义熙五年,南燕太上五年,夏初。 刘裕率部北上,进驻东莞。 慕容超闻报,派左军将军段晖、辅国将军贺赖卢等,率五万步骑进据临朐。 不数日,晋军越过大岘。 慕容超此时方才感到害怕,急率四万士兵到临朐,向段晖靠拢,并对公孙五楼说道:我应进据川源,晋军到来以后无水,则必无力打仗矣。 公孙五楼领命,遂率骑兵飞速去占领川源。 不料刘裕已算着此处,早命前驱将军孟龙符到达川源设伏以待,公孙五楼大败而回。刘裕复派谘议参军檀韶,率领精锐兵马攻破临朐。 慕容超大惧,独骑逃到城南,投奔段晖大营,急使其速出,迎战晋军。 段晖引军出营,复又大败,被刘裕部将所杀,为国尽忠。 慕容超又逃回广固,令外城百姓都迁入小城内固守,派尚书郎张纲向姚兴请求援兵。 又从监中放出慕容镇,当众谢罪:朕继承先人创建大业,不能够任用贤良,却刚愎自用,今覆水难收,后悔莫及!才智之士施展谋略,必在事危之时;忠臣树立节操,是在面临灾难时刻,望将军休记前嫌,率诸君尽力想出奇计,共同度过艰危。 慕容镇:陛下既已亲率军队,首先败阵逃跑,群臣皆失信心,士庶灰心丧气。今观内外形势,后秦自有内患,恐不及分兵救援我军。我等正当再决一战,以争天命。今收集国内散兵尚有数万,可将金帛、宫女全都拿出,用以犒赏三军,以此令诸将士效命死战可也。上天若是助我,就足以击破来贼。若不成功,死亦值得,不能闭门坐等敌人围攻耳。 慕容超闻说要尽出金帛宫女犒赏将士,毕竟不舍,颇费犹疑。 司徒慕容惠出班说道:臣谓此计不然。今晋军乘胜而来,气势逼人,我败军之将怎能抵御?后秦虽与夏主刘勃勃相持,但不足为患。况秦燕二国已成唇齿相依之势,今我有外患,秦王定会前来救援。然而自古以来求援,若不派大臣则请不来重兵。今有尚书令韩范德威并重,为燕秦两国并皆尊敬者,宜派去请求救援,以度今日艰难可也。 燕王深然其言,于是又不用慕容镇之计,派韩范为使,张纲、王蒲为副,西入长安,向秦王姚兴请求救兵。 韩、王二人领命方出,刘裕已挥军来攻广固城,四边合围。但因广固城高池深,兼有慕容镇等旧将勋臣用兵坚守,故久攻不下。 探马报与刘裕:今闻燕王遣使往长安请求救兵,秦王即将发兵前来。燕使韩范在后督促秦王发兵,先遣副使张纲还报燕王,使城中里应外合,夹击我等。 晋营诸将听了,无不失惊。 刘裕却大笑道:若果如此,我攻陷广固城就在这两日矣。 遂令部将引五百兵前往,截住张纲来路。部将领命而去,次日果然擒得张纲及随从数十人,前来回报刘裕。张纲惧死,请求饶命,表示愿降。 刘裕大喜,于是吩咐其带随从至广固城外,令其向城上守军喊话,并派人从后监视。 张纲引随从至于城下,骑马绕城大声呼喊:夏王刘勃勃大破秦军,今已围困长安,即将下之。秦王自顾不暇,不能发兵来救,我广固城无有外援矣。 慕容超在城上听得分明,恼怒异常,命令军士放箭。张纲大惧,于是引领随从退走。 广固守军闻说秦兵大败于刘勃勃,不能来救,于是军心大乱。慕容超半信半疑,遂使右仆射张华、中丞封恺再往长安,请求秦王发兵,以五百精骑送出城外。 刘裕早就料着燕王必复派人出城,在西门外等个正着,复将张华、封恺擒获。遂令张华、封恺写信给慕容超,劝说慕容超及早投降,休存幻想。 二人不得不从,修书已毕,请刘裕看过,使那五百护军送进城去。 慕容超见信,自知大事已去,亲修回书,使人至晋军大营送呈刘裕,表示愿意请和,求做晋国藩臣,双方以大岘为界;并进献骏马千匹,以通和好。 刘裕见是议和而非投降,于是不从。此后晋国江南增援部队接连而至,围城更紧。 燕国尚书张俊从长安回来,见不能进城,遂向刘裕投降,并献计道:燕人固守,是倚仗韩范,望得秦人救援。而张纲已降将军,故其所言燕军不甚相信。而韩范则与张纲大为不同,其在燕国既有声望,且又和秦王姚兴是旧日好友,燕人信之。将军不如修书引诱韩范,许以重利,韩范若被招降,则燕人必会绝望,自然弃城以降。 刘裕听从其议,遂表荐韩范为晋国散骑常侍,寄书以招引之。 韩范至于长安,本已说服姚兴,派大将姚强率一万步骑,随韩范来救广固。不料大军刚刚行出百余里,适逢刘勃勃大败秦军,姚兴急遣使把姚强追回长安,以御西夏之兵。 韩范见此情状,仰天长叹:此必是上天欲亡燕国也,我徒呼奈何! 碰巧这时刘裕信使到来,奉上劝降书。韩范明知回到广固亦无法进城,且必见罪燕王,万般无奈,只得随信使前来晋营,向刘裕投降。 刘裕问道:公欲立申包胥之功,却因何空手而回? 韩范答道:我世代承蒙燕主恩宠,故到秦庭痛泣求援,望能挽救燕国于祸难之中。适逢秦多变故,我赤诚不效,可谓天要灭燕,以助明公。古谓智者见机而动,我岂敢不来! 刘裕大笑,设宴款待。次日亲带韩范,绕城巡行。 燕军亲见韩范已降刘裕,由此人心离散,斗志尽解。 广固城中,众臣大哗。便有人劝慕容超:陛下宜杀韩范全家,以防此后再有叛变者。 慕容超已知必败,又因韩范弟韩淖尽忠不贰,此番倒也大度,故不怪罪韩范。 史载此年东莱天下血雨,广固城门夜闻鬼哭。次年亦即东晋义熙六年,正月初一,慕容超登天门,杀马犒赏将士。宠姬魏夫人随帝登城,执帝手对泣。 尚书令董锐劝说慕容超出城投降,慕容超却又不肯,令将董锐关进监狱。贺赖卢、公孙五楼挖地道出城作战,失利而归。 时有河间人名叫玄文者,向刘裕献计:若堵住城外五龙口,则广固城必陷。当初石虎降曹嶷、慕容恪攻段龛,皆用此法。 刘裕从之,遂堵塞五龙口。于是城中男女多半患脚弱之病,不复能战。 尚书悦寿复劝燕主:事已至此,陛下不如投降,以保全宗族。 慕容超叹道:兴衰皆为天命,我宁战死,不能衔璧求生,效刘禅将祖宗基业送人。 张纲为刘裕制造冲车,设置各种机关攻城,慕容超令将张纲母悬挂城头肢解。 燕军皆越城出降,悦寿打开城门迎刘裕军入城。刘裕擒慕容超,诉其不降之罪,慕容超惟将母亲托于刘敬宣,自己引颈待诛。遂被押送建康处斩,时年二十六岁。 南燕自慕容德立国,传至慕容超,仅前后二主,国祚十三年而亡。 自此鲜卑慕容诸部,除系出同源之吐谷浑尚存之外,世间诸侯再无慕容。 镜头转换,按下诸燕皆灭,再说西夏初兴。 晋义熙三年,匈奴后裔刘勃勃既袭杀舅父没奕干而吞并其众,又掠取河西柔然献于秦王之马八千匹,便即建国立号,自霸河西之地。 因自谓夏后氏苗裔,遂称大夏天王,改姓赫连,此后便称赫连勃勃。 赫连者,彼谓“威势赫赫,与天相连”之意也。 赫连勃勃既僭王号,欲结好南凉,遂向凉主秃发傉檀请求连姻,求娶其女为妻。 秃发傉檀因记前番败兵之恨,于是不应其请。 赫连勃勃大怒,率二万骑兵攻打秃发傉檀,从杨非直打到支阳共三百余里,杀伤万余人,掠二万七千户,及牛马羊数十万以归。 秃发傉檀闻报怒不可遏,遂亲率军队追赶,复欲夺回。 部将焦朗劝道:赫连勃勃天性豪雄,治军严整,人自为战,难以争胜。陛下不如从温围向北渡河,到万斛堆借河扎营,扼制咽喉要地以胜之。 秃发傉檀不从,率军追击。 赫连勃勃闻报大喜,遂在阳武下狭口处凿开冰凌,埋下车轮,堵塞道路。 秃发傉檀派善射士兵发矢,射中赫连勃勃左臂。赫连勃勃拔下箭矢,继续率军迎战,秃发傉檀大败,狂奔八十多里,死伤数以万计。 赫连勃勃此战杀死南凉十多员大将,将其死亡军士尸首堆成高台,以土封之,取名为髑髅台,遂回军返归岭北。 秦主姚兴因秃发傉檀外有阳武之败,内有边宪、梁裒反叛,遂派尚书郎韦宗前来通使,实以观察动静,寻找机会攻伐其国。 秃发傉檀隆重出迎,厚礼相待,大宴群臣,于酒席宴间和韦宗纵论战国时纵横之术,三国时三家战争策略。远说天命废兴,近述当世成败,随机应变,辞令明辩。 韦宗赞道:治理天下大才、筹划名教者,并非必定华夏;拨乱反正、澄俗济世者,亦非八索九丘。五经仕宦之外,还自有人。车骑将军神机妙算,确非由余、金日磾可比! 于是回报姚兴:秃发傉檀当世英雄,委实不能图谋。 姚兴不信:赫连勃勃既能以乌合之众胜之,我以天下精兵何愁不克? 韦宗答道:自古用兵之道,侵人者易败,自守者难取。阳武之战,秃发傉檀主动出击,故因轻敌致败;今我若以大军去攻,彼则定会固守自保。遍观我朝中大臣,犹无人是其敌手者。即使陛下亲征,亦未必得利。 姚兴不听,遂派世子广平公姚弼为主将、敛成副之,率三万步骑攻凉,以姚显合后。复令仆射齐难率二万精骑,往西夏征讨赫连勃勃。 并寄书秃发傉檀道:孤今派兵讨伐赫连勃勃,忧其西奔,故令姚弼于河西阻截之。 秃发傉檀信以为实,遂不设防。 姚弼引军至漠口,昌松太守苏霸环城固守。姚弼遣使入城,劝说苏霸投降。 苏霸说道:背盟以攻归顺藩国,天地有灵,必不佑之。我宁作凉州之鬼,焉能投降! 于是城陷,苏霸被杀。姚弼即引大军至于姑臧,屯驻西苑。凉州人王钟、宋钟、王娥等欲秘作内应,寄书于姚弼,被候吏擒住信使,送到秃发傉檀处。 秃发傉檀急引军至,平定叛乱,杀五千余人,将城中妇女奖赏有功军士。 于是思得一计,命令各郡县守吏,将牛羊全都赶到城外,满山遍野。秦将齐难引兵至,以为守兵弃城而逃,以至牛羊无主,遂派兵前去抢掠。 秃发傉檀见时机已至,即遣镇北将军俱延、镇军将军敬归等十个将领,率领骑兵分头攻打。于是大败秦军,杀七千余人,擒获齐难。 姚弼闻报大惊,遂固守营垒,不肯出战。 秃发傉檀率兵攻打,不能攻克,于是在河流上游截断水源,欲长期围困使其自绝。适逢天下大雨,所筑堤坝被水冲坏,姚弼军得水,方才振作。 姚显得到姚弼失败消息,兼程赶来救援,秦军气势复盛。姚显遂派射将孟钦等五人在凉风门前挑战,箭未及发,秃发所部材官将军宋益等驰至,尽斩其射手,大败之。 姚显于是将罪过推与敛成,遣使向秃发傉檀谢罪,带领军队撤回。 秃发傉檀大胜秦军,于是复称凉王,改年号为嘉平,设置百官。立夫人折掘氏为王后,长子秃发虎台为太子、录尚书事,左长史赵晁、右长史郭幸为尚书左右仆射,镇北将军俱延为太尉,镇军将军敬归为司隶校尉,其余封任不同官职。 岭北夷夏之民则尽归附赫连勃勃,数以万计,赫连皆置守宰而镇抚之。 由此南凉与大夏并起,雄霸陇西之地,后秦不能控制。 秦兵败还,姚兴大悔不纳韦宗之言,于是亲向其谢罪,并向诸将自认己过。 镜头转换,按下秦夏凉大战,复说二凉对垒。 义熙六年,秃发傉檀派左将军枯木、驸马都尉胡康攻打北凉,掳掠临松一千余户而回。 沮渠蒙逊大怒,率五千骑兵到显美方亭,大败车盖鲜卑而返。北凉镇北将军俱延复攻打沮渠蒙逊,再次大败而回。 秃发傉檀欲亲率大军往攻沮渠蒙逊,太史令景保谏道:今太白星未现,岁星在西,宜于自守,难于攻人。近来天文错乱,风雾不时,惟有修德自省,方保平安吉祥。 秃发傉檀怒道:沮渠蒙逊罪大恶极,进我封畿侵我边疆,毁我庄稼。我蓄力待机,欲雪东门之耻。今大军已集,卿欲坏我士气乎? 景保奏道:陛下不以臣不肖,令掌察天象,若有事不报,非为臣子之道也。天文明示,主行军不利,望陛下三思。 秃发傉檀:我用五万轻骑攻之,沮渠蒙逊若以骑兵抵我,则寡不敌众;若混以步骑,则快慢不一。其救右我攻其左,救前我攻其后,终不决战,公等何惧哉? 景保固执己见:天文不谬,必生变故。 秃发傉檀:令你戴锁随征!我胜,卿向诸军宣示天象;若败,则封你为百户侯。 沮渠蒙逊率军前来抵抗,果在穷泉大败秃发傉檀,凉主单枪匹马逃归。 景保因被锁于军中无力逃走,由是被俘。 沮渠蒙逊:公知晓天文,被贼国任用,违背天意以逆犯顺。今至大败,公之才能何在? 景保答道:非我无有才智,奈其不听我何! 沮渠蒙逊:昔汉高祖平城被围,视娄敬为功臣;袁绍官渡败绩,田丰却被杀死。公谋同娄敬、田丰,你主不能善待。公回若有娄敬之赏,我便令将公放归,但恐公有田丰之祸。 景保答道:我主虽不比汉高祖大德,亦非袁绍之辈。将军若果放回去,则某即使不得封侯,亦不用担心有祸。 沮渠蒙逊大笑,遂释放景保回去。 景保回到姑臧,秃发傉檀急向其致歉:公实乃预见吉凶之忠臣,孤却决意违之,真乃莫大之罪过。胜败乃兵家常事犹可,幸先生休怪孤家。 遂封景保为安亭侯,也算话符前言。 义熙七年,沮渠蒙逊围攻姑臧,百姓皆都惊慌溃散,垒掘、麦田、车盖各部投降。 秃发傉檀派使者向沮渠蒙逊求和,使司隶校尉敬归及子秃发佗去北凉为质。敬归至胡坑逃归,秃发佗被擒,沮渠蒙逊徙八千余户以归。 右卫折掘奇镇据石驴山反叛,秃发傉檀怕被沮渠蒙逊消灭,又恐折掘奇镇攻克岭南,遂迁至乐都,留大司农成公绪守卫姑臧。 秃发傉檀刚出姑臧城,焦谌、王侯等人便闭城作乱,聚三千户据守南城。焦谌推举焦朗为大都督,自为凉州刺史,向沮渠蒙逊投降。 镇军将军敬归讨伐折掘奇镇于石驴山,战败而死。沮渠蒙逊乘胜来攻,秃发傉檀派安北将军段苟、左将军云连乘虚出击沮渠蒙逊之后,迁民三千户到西平。 沮渠蒙逊围攻乐都,旬月不下,遣使对秃发傉檀道:公若以宠子为质,我即撤军。 秃发傉檀说道:撤否由你。公背盟失信,复谈何人质! 沮渠蒙逊遂命军屯田,作长久打算。群臣竭力向秃发傉檀请求,秃发傉檀终将子秃发安周作人质,沮渠蒙逊方才罢战,率军而归。 不久,秃发傉檀又欲攻打沮渠蒙逊。 邯川护军孟恺劝谏道:沮渠蒙逊吞并姑臧,凶势正旺,陛下只宜固守,不可轻举妄动。 秃发傉檀不听,分兵五路俱进,至番禾、苕藿,掳掠五千余户。 部将屈右进言:陛下转战千里,军无完阵,徙民财物充满于途,宜兼程撤回,早越险峻。沮渠蒙逊善于用兵,若突袭而至,出我不备,强敌逼于外,徙人攻于内,则殆矣。 卫尉伊力却道:我军气势正盛,且骑马而行,敌军徒步,其势不能追我。若兼程扔弃财物,示怯于敌,岂是善计。 秃发傉檀信以为然,遂纳其言。 屈右出谓诸弟:我计不用,天命也,此处乃我兄弟葬身之地乎! 不久大雾弥漫,风雨交加,沮渠蒙逊军大至,秃发傉檀大败而回。沮渠蒙逊围攻乐都,秃发傉檀环城固守,又以子秃发染干作人质,沮渠蒙逊方收兵回。 其后秃发傉檀耀武西疆,沮渠蒙逊侵袭西平,各徙人口掠牛马以归。 义熙十年,秃发傉檀议征乙弗。 孟恺谏道:国内连年不收,上下饥荒,百姓骚动,民不安本业。今复远征,胜亦多留后患,不如和乞伏炽磐结盟,购粮济难,抚杂部以增军用,蓄力整军,待时而动。 秃发傉檀说道:我正欲攻伐,卿休要泄气。 遂以太子秃发虎台谨守乐都,防备乞伏炽磐,自率七千骑兵袭击乙弗,大获其利。 乞伏炽磐闻说秃发傉檀远征乙弗,果然乘虚来袭乐都。抚军从事中郎尉肃劝太子秃发虎台聚集百姓到内城,自请率领晋人出城迎战。秃发虎台不从,并尽将勇谋将士囚之。 乞伏炽磐率众攻击,十天城池陷落。 秃发傉檀闻报大怒,欲引军攻取契汗,夺回所失军马人口。部众厌战,多有逃亡。秃发傉檀派镇北将军段苟去追,段苟亦逃,将士皆散。 仅有中军将军纥勃、后军将军洛肱、安西将军秃发樊尼、散骑侍郎阴利鹿,随侍左右。 秃发傉檀至此雄心顿消,左思右想,决意投降乞伏炽磐。于是遣散诸将,任其自去。纥勃、洛肱、樊尼大哭上马而去,惟有阴利鹿不肯散去,亦步亦趋,紧紧跟随。 秃发傉檀:去危趋安,人之常情。我亲属皆各奔东西,卿何独留? 阴利鹿泣道:臣有老母在堂,方寸乱矣,不能出奇计以破敌。但忠孝必不能两全,则舍孝而取忠也。臣虽不能效申包胥往西哭求沮渠,亦不能效毛遂往东求援于秦国,则牵马络缰以服侍陛下,稍尽臣子本分。望大王思谋远略,慎思去留之计。 秃发傉檀叹道:知人固不易,使人知我更难。今大臣亲戚皆弃我而去,惟卿不亏我,知天寒而不凋者,由此而显矣。 于是率残部至西平,投降西秦。乞伏炽磐遣使到郊外相迎,待以上宾之礼。 当初乐都溃败之时,各城邑皆降乞伏炽磐,惟尉贤政固守浩亹不降。今即得知秃发傉檀已至左南,至此方才出城投降。 其后乞伏炽磐既灭南凉,遂命秃发傉檀为骠骑大将军,封左南公。年余之后,却又对其忌惮不已,终于酒中下毒,欲将其毒死。 秃发傉檀还至府中,毒发始觉,连呼肚痛。 左右进药,欲为其解毒,秃发傉檀说道:我病殆矣,尚该医耶! 于是拒服其药,听任毒发而死。时年五十一岁,在位十三年,谥号景王。 太子秃发虎台后亦被乞伏炽磐杀死,秃发傉檀幼子秃发保周、鲜于破羌、俱延子覆龙、秃发利鹿孤孙秃发副周、秃发乌孤孙秃发承钵等,皆奔沮渠蒙逊。 南凉至此灭亡,共历乞发乌孤、乞发鹿利孤及秃发傉檀三主,国祚十八年。 画外音:南凉亡后,秃发傉檀子弟侄孙皆归沮渠蒙逊,惟兄子安西将军秃发樊尼与中军将军秃发纥勃、后军将军秃发洛肱、散骑侍郎阴利鹿率兵西济渭河,逾积石,遂抚有群羌,其后裔则为吐蕃王族始祖。原秃发氏部人大部为西秦统治,后西秦为夏所灭,夏又亡于吐谷浑,后又为北魏所有。陇西、河湟乞伏、秃发鲜卑最终与北魏拓跋鲜卑同被汉化,至今在青海省西宁市尚有秃发氏后裔留存。 镜头转换,按下乞伏炽磐平灭南凉,复说其父乞伏乾归。 姚兴闻说秦凉交互大战,知道自己无力西伐,遂遣使持诏,魏任乞伏乾归为使持节、征西大将军、河州牧、大单于。乞伏乾归权且接受封号,再向姚兴称臣。 义熙八年,乞伏乾归率步骑三万人,在枹罕攻打西羌彭利发,驻军奴葵谷。彭利发弃众南逃,乞伏乾归派乞伏公府追击于清水,擒而杀之。 乞伏乾归进入枹罕,收纳羌人一万三千户,复率二万骑兵南下赤水,讨伐吐谷浑支统阿若干。阿若干明知不敌,于是主动率部投降。 乞伏乾归大胜之余,率诸将在五溪畋猎。正纵马驰骋之间,忽有枭鸟自空中落下,停留在其手臂之上。依鲜卑族人旧俗,以为枭鸟不祥,乞伏乾归因此大为憎恶。 同年六月,乞伏乾归果被兄子乞伏公府所杀,并诛其诸子。 乞伏炽磐闻报,惊怒异常,遂与弟广武将军乞伏智达、扬武将军乞伏木奕于讨伐乞伏公府,在嵻崀南山追及擒获,连同其四子在谭郊处以车裂极刑。 于是将乞伏乾归安葬于袍罕陵,谥号武元王,庙号高祖,共在位二十四年。 就在诸燕陆续消亡,秦夏相争,陇西诸凉攻伐不休之时,北方高句丽部族乘势兴起,并于晋安帝元兴三年占据辽东,改襄平为辽东城。 义熙六年,高句丽广开土王在位,出兵大破契丹,乘势攻占朝鲜半岛百济,击败入侵倭寇,占领新罗,迫使夫余臣服。继而往西用武,占据辽东地区,高句丽便至全盛时期。 是年秦将姚详屯驻杏城,为夏王赫连勃勃所逼,南奔大苏,赫连勃勃遣平东将军鹿弈干追斩之,尽俘其众。 赫连勃勃复又南攻安定,破尚书杨佛嵩于青石北原,降其众四万五千,复攻东乡下之,徙三千馀户于贰城。 时逢秦镇北参军王买德投奔大夏,夏王赫连勃勃问以灭秦之策。 王买德奏道:今秦德虽衰,籓镇犹固,愿大王休要急躁,姑且蓄力以待之。 赫连勃勃信以为然,乃以王买德为军师中郎将。 秦王姚兴遣卫大将军常山公姚显接应姚详不及,遂复屯军于杏城。 镜头转换,按下西北,再说东南。 刘裕北伐南燕之时,徐道覆劝卢循乘机发兵,攻打建康。 卢循说道:刘裕既伐南燕,必留重兵于建康。此人极善用兵,亦必留兵紧守各处关隘,我未可轻动。况我广州之兵不耐天寒,不如固守以待天时,外结英豪内修农事,备选精锐之兵,以乘虚而进。可待来春天暖,以偏师袭扰其境,其救左我则击其右,救右则击左,我不劳兵而致其困顿,不及三年,可坐而取胜也。今舍庙胜之策而欲决成败于一时,恐一旦不如意时,悔之无及。 徐道覆谏道:将军久住岭南,岂欲将此地传于子孙耶!今刘裕顿兵于坚城以下,未有归还之期,我以十万思归死士北击何无忌,必如反掌之易。若待刘裕伐燕南归,自将屯豫章,遣虎师以下岭南,则将军何以当之?若我先克建康,倾其根本,刘裕既还,亦无能为矣。将军若不赞成我议,则我即率始兴兵马直取浔阳矣。 刘裕虽犹不愿,只得从之,便即起兵北伐。 徐道覆暗地欲造战舰,派人在南康山上砍伐大量木材,谎称欲到下游城中去卖。后又说因缺劳力无法运达,便在郡中贱价出卖,价钱减低数倍。 居民贪图便宜,皆卖衣物而买木材。因赣江水急且多石,出船艰难,乃至木材皆储存在本郡。如此数番,百姓船板积存极多,全部干透。 徐道覆举事起兵,便根据当初卖木收据索取,不准隐藏不报。 民皆献干木,就等于免费为其积存晾晒,且不被朝廷所知。 徐道覆得木,雇用工匠拼装战船,旬日完成。于是率士卒登船以进,攻南康、庐陵、豫章诸郡,守官皆弃城逃走。江荆都督何无忌自诩为江左名将,便自浔阳驶舟西进以迎。 长史邓潜之进谏:卢、徐二贼兵舰甚盛,势居上流,不可轻敌,今宜守南塘城自固,得蓄力养锐,待敌疲击之,乃万全计也。 何无忌不从。 参军殷阐复谏:卢循部众皆三吴旧贼,百战余生。徐道覆乃始兴之贼,亦骁捷善斗。将军宜留屯豫章,征兵属城,兵至合战。若徒率部轻进,万一失利,悔将何及? 何无忌急性,亦不从阐复之谏,遂仗锐气,径至豫章西隅。 徐道覆已据住西岸小山,亲带数百弓弩手,迭射晋军。晋军前队多受箭伤,不敢急驶向前,惹得何无忌性起,改乘小舰,向前直闯。 偏偏西风暴起,将其小舰吹回东岸,余舰亦为浪所冲,东飘西荡。徐道覆则乘风势驶出大舰来击,何无忌舟师已散,顿致尽溃。 何无忌独不肯退,亲执节督战,风狂舟破,贼众四集,箭如雨发。可怜!何无忌因逞一时之勇,终身受重伤,握节而死。 徐道覆水战大胜,威震三吴。适逢卢循率广州军大至,遂郎舅合兵,向建康而进。 豫州刺史刘毅集水师二万,出于姑孰,到桑落洲。 正值卢循与徐道覆合兵前来,船头高锐,刘毅战舰低脆,一与相触便致碎损。 刘毅见客主情形不符,急率众惊避。卢、徐二人引军乘势冲突,连刘毅座舟亦被撞碎。刘毅慌弃舟登岸,徒步奔还,随行只有数百人,余众皆被贼虏。 卢循审讯俘虏,得知刘裕已还建康,心中大惧,便欲退还浔阳,攻取江陵,据住江、荆二州,以对抗晋廷。 徐道覆不从,谓宜乘胜急进。卢循不得不从,便即连樯东下。徐道覆原欲进兵新亭,焚舟登岸直上,卢循不肯冒险,逡巡未行。 因对徐道覆道:我军未向建康,闻孟昶已惧祸自裁,看来晋都空虚,必且自乱。何必急求一战,多伤士卒耶? 徐道覆再三请求进军,卢循终不允其所请。徐道覆告退,仰天长叹:我必为卢公所误,事终无成。若使我独力驰驱,得为英雄,取天下如反手耶! 其手下诸将闻之,深以为然,无不叹惋。 刘裕闻报何无忌阵亡,不由大惊,便在石头城设置栅栏,阻断祖浦,用以抵御卢循。 可惜卢循不听徐道覆之言,待至石头城时,晋军工事已固,守城之械亦备。卢循数攻栅栏失利,战舰复被暴风吹翻,致众多军士枉死水中。 卢循率军登上南岸,在平野列阵交战,则更敌不过北府军铁骑,复又大败。遂引余部转攻京口,抢掠各县,但晋军坚壁清野,至一无所得。 卢循至此后悔不及,对徐道覆说道:军士疲惫,不能振作矣。今可据守浔阳,合力攻取荆州,再缓与京城抗争,尚可获胜。 不待徐道覆答应,便从蔡洲南奔,再次占据浔阳。 刘裕先派众将追击贼兵,自率大军随后进击,复在雷池大败卢循。 徐道覆见卢循固执己见、刚愎自用,遂不与其南奔,自率兵三万进抵江陵。 江陵郡守乃刘裕同父异母弟刘道规,字道则,自幼倜傥不群,胸怀大志,深受刘裕器重。因随兄平灭桓玄有功,被朝廷加封辅国将军、荆州刺史,领南蛮校尉,并以使持节,都督荆、益、宁、秦、梁、雍六州及司州河南郡军事。又加封华容县公,晋升征西将军。 徐道覆兵至江陵,先不急于攻城,而是派出细作潜入城中,盛传谣言,只说卢循大军已攻陷京邑建康,特使徐道覆来镇守荆州。 城中军民信其谣言,一时大哗,满城震惊。 刘道规很快查出谣言之源,将徐道覆所遣细作皆擒杀之,城中传言遂息。 城内军民皆安,刘道规遂率主力出城,前来迎击徐道覆。先与叛军战于豫章口,并派刘遵作为游军,以袭扰敌侧。 两军在水上交锋,荆州军前锋首战失利,其势渐危。但刘道规亲坐帅船督阵,激励将士奋战,不肯稍退。 正在危急之时,忽听得东面金鼓大震,一彪人马飞驰而至,领军者正是北府军上将刘遵,率游军拦腰侧击而来,攻入叛军阵中。 荆州军见是自家军至,壮气愈加,个个挺刃力战,挽弓发矢,由是叛军终至大乱。 徐道覆见有伏兵横冲而至,兼且天色已晚,不知对方有多少军马,因此不敢恋战,遂命水军弃舟登岸,随岸上步骑且战且退,寻路归还。 刘道规将手中大刀高举,令前锋大将檀道济亦登陆路,驱兵连夜追杀。刘遵率游击军两面夹击,叛军大溃,又兼地理不熟,被斩首一万余级,堕江溺毙者复数以千计。 这一场好杀!一直战至天光大亮,徐道覆在诸将卫护下复又下水,乘小船逃回湓口。 江陵城危而复安,刘道规收军回城,大备牛酒,犒赏三军。 徐道覆于路收拾残军万余,再到浔阳会合卢循之众,复议攻取建康。 刘裕闻贼复来,引军出离京城,进次大雷迎敌。 前军来报:卢循及徐道覆大军舳舻衔接,蔽江而下,几不知有多少贼船,其势甚众。 刘裕:不论其势如何,此番既来寻死,定让其片甲难回!(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