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上了房租,心里暂时就踏实些了。 回想起在复印店的时候,有几个同样外来的姐妹曾经和梅子聊到,要想在大城市真正落住脚,怎么也得有几个“证”才行------找会计工作要有会计证,找饭店工作要有健康证,做厨师要有厨师证,当的哥要有驾驶证……而这一切又不是想学就能学的,除了准备钱以外,还要有杭州的居住证,而申领居住证的条件又是先要有暂住证…… 一点滚烫的水花喷溅到手背上,梅子恍然回过神来,赶紧揭开了锅盖,险些从锅里扑腾出来的挂面汤慢慢落了下去。不管怎样,梅子想,她要攒钱给葛哥考证!有了证,葛哥找工作就会容易些了吧? “我回来了。呦,挂面汤里面还下了鸡蛋啊,拿到工资了?” 葛哥问得平静,梅子笑得温柔。 梅子没有问葛哥今天是否找到了工作,事实上,梅子从没有问过这样的话。她轻轻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然后从贴身的兜里拽出一张银行卡递给葛哥:“我们以后就把钱全都存在这张卡上吧。”梅子的眼中满是希望,她知道,这张小小的卡片会勤奋地记录下她和葛哥努力奋斗的每一个点滴,再一点点地为她们描绘出幸福的形状。 葛哥的嘴角浅浅地弯出一个弧度,梅子没有说出口的话,他们心照不宣。葛哥不说话,低着头,一个劲地用筷子把挂面往嘴里送,塞得满满的。 梅子走到了葛哥的身后,用自己的双臂轻轻地环住了葛哥,把自己的脸颊贴在他背上,斟字酌句地说:“哥啊,我小时候胃不好,喜欢吃淡一些和好消化的东西,我们以后多吃点米粥和挂面吧……”葛哥望着天花板,努力不让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掉下来。 我从小胃不好,我们以后多吃些米粥和挂面吧……这句话盘旋在葛哥的梦里,终究是令他难过到在午夜里醒来。葛哥半坐起身,看着身边的人儿熟睡的侧颜,情不自禁地想要为她盖好被子,谁料梅子却被这充满爱意的轻柔动作惊醒,蜷缩成了一团。 黑暗中,葛哥分明从那一双熟悉的眼眸里看到了一丝惊恐。对视片刻,二人竟有些见外地笑了起来。这笑容到底溶解了几分尴尬、几分害羞,又有几分是默契的“不必说”,恐怕也只有双人床上背靠在一起的两颗心能够知晓罢。 第二天,梅子挂着两个黑眼圈,又走上了找工作的街头。上次的事情之后,梅子已经不可能再留在复印店了,而葛哥找工作的事也不见什么进展,两个人都没有了工作,这让梅子的心里惴惴不安。病急乱投医,梅子循着电线杆上贴着的一张广告的指引,走进了一家“KTV”。其实,梅子并不关心那三个字母到底是什么意思,反正这样气派的店面,“待遇肯定错不了”。 若不是误打误撞,梅子怕是这辈子也无缘知道KTV里面是怎样一个华丽世界。经理把一打啤酒端上桌面,说她不用知道“公关”是什么意思,一口气把面前这6瓶啤酒喝了,明天就上班。什么这证那证,通通都不需要,就这么简单! 世界上还有这么简单的事,只要喝了这几瓶酒就能得到每月4000元的工作,这还不算提成和小费?喝酒算什么难事,葛哥发小家就经常有男人们聚在一起喝酒,哪次不是喝了一堆的空瓶子?梅子看着摆在眼前已经开了盖的玻璃瓶,沉了沉气,伸手拿起了一瓶…… 一片热闹的狂笑声中,梅子终于瘫坐在了地上。她强打起精神,强稳住颤抖的手臂够向最后两瓶啤酒,可是胃里一阵痉挛,无法抑制地喷涌而出的秽物最终彻底浇灭了她的幻想。好心的副经理张姐叫人把梅子扶到了卫生间。迷离之中,看着台镜里面那副吐污了衣襟、头面凌乱、狼狈不堪的模样,梅子哭笑不止,不知是为荡然无存的十八岁的清纯,还是为切实存在的身体上的痛苦。 “我看了她登记的身份证,这女孩是我老乡……” 张姐鼻子一酸,扭头看向了无关的方向。她脸上名贵的Lamer粉底遮得住衰老的细纹、遮得住曾经的卑微,却遮不住一汩许久未曾涌上心头的真情实感:“就让她跟小赵一块儿,盯一下吧台吧。” 梅子每天下午出去,凌晨三四点钟才回来,即便她和葛哥解释过是在KTV里面帮人家看摊、卖烟酒食品,葛哥还是对她的工作心存疑虑。但他又不好说什么,毕竟,一个大男人这么久都找不到工作,梅子没有抱怨过一句。 葛哥每天早上出去时,梅子累得还没有睡醒,晚上回来做好了饭菜却总也等不到和梅子一起吃;葛哥和梅子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几乎和她见不着面、说不上话。人就怕自己看不起自己,时间一长,葛哥心头萦绕着各种不好的怀疑和猜忌,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一切终于在梅子生日的那天爆发…… 那一天,两个醉汉轻浮地要求梅子陪他们喝完一整箱啤酒,事情闹大了,经理的平息办法是,梅子当众喝干两瓶啤酒,就算双方互相给个面子。那晚,葛哥也学在火锅店遇见的年轻情侣那样,想给梅子过一个浪漫的生日,他破费地做了两个肉菜,还买了一瓶红酒,特意等到凌晨三点半梅子下班回来。 “哥啊,你不提醒我都差点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啊!……” 梅子感动极了,她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这样浪漫的场景,和葛哥在自己的小屋里共进一次烛光晚餐。又喝了一杯红酒的梅子终于不胜酒力,哭着对葛哥说:“哥,我对不起你……我也想存钱给你过生日,还想存钱给你考证用,可……我可能不得不花掉我们好不容易存起来的钱了……我……我已经……两个月没来事了……” 葛哥一时并没有反应过来,还笑着劝梅子钱可以慢慢存,却突然回过神来:“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呢!” 那些可怕的臆测再次不受控地涌现,原来自己才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一直自欺欺人地骗自己说:梅子永远不会嫌弃自己!被长期镇在心底的恶魔终于突破了牢笼,葛哥狂乱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一口气喝干了为梅子精心挑选的红酒,暴怒地把空瓶子摔了个粉碎…… 也许是廉价的红酒里面勾兑了太多的酒精,几乎没喝过酒的葛哥很快便失去了理智,他气得脸上红一块紫一块,高高举起在半空中的剧烈颤抖着的巴掌终究还是无法落在梅子的脸上。狂怒之下,葛哥掀翻了整桌的饭菜,青筋暴起地怒吼道:“老子都他妈没有碰过你!你他妈到底找的是什么工作!!……我怎么那么傻……我怎么那么可怜……” 看着葛哥蹲在墙角痛苦地捶打自己,梅子无声地哭泣着,默默打扫了一地狼藉的饭菜,一片片地拾起了那些曾带给她无限温暖,而今冰冷锋利的记忆碎片…… “梅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恍然,葛哥从背后紧紧地拥住了梅子,口中一个劲地道着“对不起”…… 梅子终究还是转过了身,双手捧着葛哥的脸颊为他拨开了额前湿漉漉的头发,豆大的泪珠从她哭红的眼帘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