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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姐姐(3)(1 / 1)

四 我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初中。两家人似乎不约而同地把姐姐忘了,和邻居说起来,都是“老太太的孙子学习好”、“那男孩有出息”怎样怎样。即便偶尔有人说起姐姐,她们也会像提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撇撇嘴、摆摆手,压低了声音耳语道:“老太太那孙女可不行,听说在学校还老惹事……” 快要高考的时候姐姐不念了,吵着闹着非要回来复读上普高,大伯简直被她气疯了,说花了那么多钱托了那么多人,好不容易弄了个职高的名额,马上要考高职了,说不念就不念了!姐姐哭着说她要上普高,要考大学。哭不管用就跪,跪不管用就绝食,姐姐将近一米七的个子,一下子瘦到了90斤。 那段时间,姐姐因为这事没少挨打。她一个十七岁的大姑娘了,动辄被大伯揍得嗷啊的叫,早已在街坊四邻面前没了脸面。但是为了她梦寐以求的大学,姐姐不得不抛弃一切。她的一切又都似乎是这样来之不易。 初中之后,我又顺利地考上了重点高中。姐姐也终于取得了艰难的胜利,只不过大妈那边的娘家人只能给她争取来一个比较差的普高名额。姐姐回来重新读高一,和我一个年级,她倍感珍惜。 那大概是我见过姐姐最开心的一次,她买了好多我小时候爱吃的零食,拎了两大包,到我们学校来看我。我去接她的路上,她开心地说自己也上了普高,将来也能上大学了!坐公共汽车聊了一路,我请她到学校里转转看看,她的眼中却无法抑制地溢出些许失落,说:“不用进去了,我就是来看看你的。” 她死活不进学校去,我只好请她在外面的饭馆吃午饭。我点了好多好菜,服务员要下单了,她却一把抢过菜谱说都不要了,重新点了一堆便宜菜。那一瞬间,我很尴尬,有些生气地说:“姐你是不是穷惯了?” 姐姐很自然地点了点头,又让服务员去倒两杯白开水。 那是我们一年才见的一次面。那顿饭,姐姐几乎一口没吃,就坐在我对面,笑着让我吃这个、吃那个,像我妈一样。我不知道她一直在笑什么,她一点都不知道我此刻尴尬得要死! 那顿饭,我看到了好几个熟人。我的同学都在做鬼脸,他们一定以为我找了个比自己大的女朋友,还服服帖帖的,让节俭就节俭,让吃干净就吃干净,最后说不让我结账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临走时,姐姐说:“咱们现在想见上一面也真是难,下次再约你出来一起吃饭呀!” 我嘴上笑着说好,心想你可别约了! ………………………………………… 五 2005年,姐姐二十一岁。 我考上了北大,是姐姐终极梦想的学校。这一年,姐姐又落榜了。 也许是小时候那场病给姐姐留下了心理阴影,一到大考之前,姐姐的精神和身体就又变成了一架风雨飘摇中的破风筝,随时濒临崩溃。 考前三天,姐姐又发烧了,这一次是40度,烧得在考场上说胡话。炎热的六月,大伯用三轮车把姐姐从考场拉回家,姐姐喊冷,大妈一路上用厚衣服紧紧围着她。 “奶奶,奶奶我回来了!……奶奶!……” 姐姐躺在床上,盖着被子,额头滚烫。她的梦呓喊碎了大妈的心,大妈用手捂着嘴,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夏儿,夏儿啊!……咱不上大学了,没事的,啊!……有爸妈在,你只要好好的就行……” 奶奶已经去逝好多年了。 家里没人再提姐姐上学的事,甚至连工作的事也不再过问------问她也不说的。家里没有人能说清楚姐姐拿着一张高中毕业文凭去了哪里,找了什么样的工作。大伯大妈说,他们也不经常见到姐姐了,她不回来,偶尔回来也不敢问,一问就翻车,立马走人。 姐姐换了手机号,只要她自己不出现,没有人能联系上她。 打那以后,我很多年没有再见到过姐姐,也无法问她的近况,是否还埋怨家里,是否开启了新的生活,是否找回了小时候那个爱笑的自己。 姐姐爱笑吗?也许只是爱在我面前笑吧……我小时候不懂,姐姐生在那样一个家庭里,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我的姐姐,你现在一切都还好吗? 现在,姐姐成了大伯和大妈心头的病。一说起姐姐,他俩人就满眼忧伤,有时赌气咒骂说她才找不到什么好男人,好的能看上一个没学历的?有时也会噙着泪反思自己说当年对夏儿太不好了,在家里没有给她一天安宁。 女孩大了,留在家里也不是,出去鬼混也不是,总希望早些找个好的归宿安顿下来。可姐姐眼看就要三十了,不说工作稳定不稳定,现在连人都找不到,更不要指望她能遇到什么美好的爱情。两个老人日日愁、夜夜愁,头发都白了。 “她回来过一次,穿着一身骚气的衣服,烫着头……什么都别问,问就走啊,真的……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天啊!……” 大伯在国庆的家庭聚餐上喝多了,老泪纵横。爸和妈都劝他,别这样说自己女儿,夏儿成年了,她知道自己怎么生活……说这话的时候,爸的心里都打鼓,不得不喝口酒压惊。 “老天呐!……你要罚就罚我吧!我求求你放过我的夏儿吧!呜呜……” 众人掩面,都替大伯伤感。 ………………………………………… 六 三年后的一天,大伯和我们家都收到了请柬,大红色的,是姐姐的婚礼。 婚礼是姐姐一手安排的,提前没有通知家里任何人。大伯在化妆师的帮助下好生打扮了一番,穿上了他人生中第一双皮鞋、第一套西服,出门的时候,几乎是大妈和化妆师两个人架着,才不至于瘫倒在地。 也许是伤心过度吧,大伯在婚礼上一直在哭,司仪安慰好几次都不管用。倒是姐姐很镇定,满面笑容,全然没有一点悲伤的样子,可能姐姐想要一个没有眼泪、没有遗憾的婚礼。自小到大,她想要的东西都只能靠自己艰难地争取,没想到就连婚礼上不哭这件事,亲爸也在拆台。 当全场的灯光暗下来,主持人念完一段优美的引词,带领大家把目光投向幸福的拱门时,我再次见到了阔别多年的姐姐。她变得漂亮了许多,成熟了不少,鼻梁也几乎看不出什么异样了。 穿着礼服、挽着她手臂的男人非常非常腼腆,像个小孩子,一看就是老实人。老实点好啊,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姐夫宁可窝囊些,都比那些花花肠子的男人好。姐姐经历了这么多不幸,真的不想她再受到任何伤害了。 2016年,那一年,姐姐三十二岁…… · · · · ………………完 ……………… 2020年4月11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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