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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花自飘零水自流(1 / 1)

长生走了,是听了小七的话,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个不会有闲言碎语的地方,一个据说青年在那里大有作为的地方。 走的时候,长生几乎没有和送别的人说一句话,几乎没有看小七一眼;他几乎没有拿杜家的一件东西,却把陆家最宝贵的东西带走了。 转眼间,长生插队已经三年多了,小七也早已上了小学。小七在学校里学会了写信,第一封便是寄给长生的。此后的每一封,也都是寄给长生的。 每当长生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农场回来,回到自己那间四处漏风的宿舍,他唯一的念想是看看桌上有没有新的来信。他已经养成习惯,在睡前点上煤油灯,把小七的信举到煤油灯跟前,一遍一遍地看她又新学会了多少,又长高了几分。 小七在信中告诉长生,她刚上学不久便学到了一篇课文,叫作《脚印》,里面讲的和那晚长生哥哥说的一模一样;她说小学的课程她适应得很好,老师也像长生哥哥一样友善;她说她的学习并不吃力,应该很快就能参加高考了;她把“高考”两个字涂掉了,改成了“毕业”,以为这样长生就看不出来了…… 她告诉长生,他走了以后她很孤单。妈妈总说她“贱骨头”、“没出息”,她觉得大院里的街坊也会笑话她,就很少再去杜家了。她希望老家的姐姐能过来陪她,虽然她知道姐姐被父母过继到了舅舅家,就是别人的亲姐姐了。 再后来,小七原本歪歪扭扭的字,慢慢变得清秀了。隔着信纸,长生仿佛从煤油灯昏黄的光晕中看到了正在伏案书写的小七,她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小心绪呢。她说镇子上的中学不好,有几个男孩子总是混迹在一起,他们想像长生哥哥那样对她好,被她拒绝了,他们就总是处处针对她、取笑她。 再后来,她渐渐懂得了什么话没必要写进信里。那些像“爸妈为了要个儿子,把头胎的姐姐过继给老家的舅舅”这样的话,被母亲发现并且烧掉之后,她再也没写过。也再没说过学校里的不愉快,只说长生哥哥走了太久了,听说高考都恢复了,她的长生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即便是在偏远的边疆,即便外面冬天天寒地冻、夏天炼狱炎热、春秋飞沙走石,只要长生蜷缩进棉被褥和几件军大衣裹成的小窝,能够借着煤油灯的光亮看清小七的信,这就是他一天当中最幸福的时刻了。兵团的政委搞不明白,那些已经看过的信到底还有什么宝贵,竟能让他在漫天飞沙的紧急战备中违抗抢修粮库的命令,宁愿自废前途也要拼死护住那些信! 长生突然接不到小七的来信了,寄给她的信,她一封也没有再回过。 长生觉得自己一天都待不下去了。调回申请已经被拒批了好几次,长生在团部大喊大闹,说和他一届的知青都走了好几拨了,为什么他的调回申请还迟迟批不下来。团里的说法是,上级考虑到长生的出身背景,但主要还是结合自身的表现,暂时维持“不予分配工作”的决定。长生这才觉得自己当初的理想太幼稚,如今上不去下不来,最终被卡在了这天地间,彻底变成了一粒漂浮的沙。 通讯部的小干事找到长生,说有人来探望并带着他走进传达室的时候,长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传达室里,拘谨地坐在一把木椅上的竟然是------小七! 已经长成了一个15岁少女的小七,如今亭亭玉立,她深情看着长生的双眸,清澈得就像当年长生第一眼看到对门陆家的小女孩。长生下意识地想要张开双臂,小七紧张地低下头攥紧了背包带,胸口明显地起伏。她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扑进长生的怀里,长生就懂了,他礼貌地答谢了小干事,又和传达室的同志道了别,领着小七去到农场上。 “你怎么来了?你一个人出来这么远,家里知道吗?” “我们放暑假了,我说要和同学去她老家玩一趟。” “家里都还好吧?陆叔叔呢,还是那么忙?” “我爸……他下岗了。” “下岗?!怎么回事啊?” “长生哥,你……就别问了……” 长生带小七转遍了农场,说在这里工作也挺好玩的,他给小七介绍苜蓿和野草的不同,说苜蓿有一种独特的清香,待久了一闻就能闻出来;说玉米和水稻都要大量地浇水,尤其是在抽穗和灌浆的时候;说棉花这里种的不多,但是也有大队在种,种棉花的大队有好多女孩子,到了采棉花的时候,大家都愿意去三大队帮忙;说开春的时候也种瓜果,主要是葡萄、沙棘和西瓜,翻地的时候要注意一定要把铁锹握得紧紧的,不然就会打好多水泡……小七应该是没见过这些,长生以为她会很感兴趣,却不曾想她听着听着就哭红了眼圈。 “……长生哥,你在这里……都挺好的吧?” “好啊,你看大家的干劲,这里年轻人多,比在家还热闹呢!表现好就有机会获得进步奖,得了奖励,就有机会参加汇报,那可是很大的荣誉呢!” “那你……你……有没有……” “有啊!哥以前可是二大队的青年代表,获得过兵团领导的接见呢!” 长生看得出来,长大的小七,多了长大的顾忌,说话做事不敢再像小时候那样“放肆”了呢。 “小七,长生哥出来这些年也没挣下什么值钱的东西送你,哥给你编个花冠吧!” 长生席地坐在一个草垛旁,从草垛中抽出了一把,凑近眼前仔细摘出了带刺的杂草。菟丝草的茎叶在长生粗糙的指间缠绕,不一会儿,一个大小刚好适合小七的草冠初见雏形,长生又摘了些各色的小花,精心地插在草叶间。长生把它轻轻地戴在小七的头上,端正地看了看,说:“小七将来一定会是个美丽的新娘子。” “长生哥,我也送你一样东西吧!” “什么?”长生好奇地看着两手空空的小七,她要变魔术不成? “你闭上眼睛。” “好,我已经闭上啦。” 「……歌声轻轻荡漾, 在黄昏水面上。 暮色中的工厂, 已发出闪光。 列车飞快地奔驰, 车窗的灯火辉煌。 山楂树下两青年, 在把我盼望……」 小七轻轻地唱起,甜美的声音像一缕清风,徐徐吹进了长生心里。长生的眼前一片光亮,像是回到了18岁的河边,自行车载着他和小七穿行在柳条间,河面上细碎地闪耀着流逝的光影。长生不舍得睁开眼,直到猝不及防地,被小七轻轻地吻在了脸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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