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从西边的门窗映进饭厅,拖着长长的影子,徐徐的海风穿堂而过。远处的清真寺里唱起悠扬的邦克,经声回荡在拉莫尔小镇的上空,豁然而空灵。 何主任被外方请去吃工作餐了。肖领队怀抱着几大瓶冰镇饮料,一路走在耀眼的光影里,往正在用餐的各桌上分放。据说,这是他自掏腰包托人从镇上买的,为了犒劳一下团组。 “来,喝点饮料。” “哎呀,谢谢!不错不错!” 在“烤箱”里辛苦了一整天,能有冰凉的饮料来解暑,大家纷纷都对肖领队的贴心表达着感激。而肖领队则谦虚地摇摇手,笑道:“不用客气,这是机关应该做的,真正该感谢的是大家的辛苦!” “刘韵诗,来,喝点饮料去去暑。今天真是辛苦你了,跑上跑下的。” 刘韵诗见肖领队拿起了她的杯子,要给她倒饮料,她感到十分意外,忙起身道谢。 “嗨呀甭客气甭客气,你坐。来,趁凉喝。” 肖领队大老远从门口走过来,就是为了亲自给刘韵诗倒一杯饮料?梅子姐和李艳坐在刘韵诗对面,俩人端着饭盆看呆了,竟忘了往嘴里扒拉饭菜。 “都有了吧?不够的话我再去买点?”肖领队环顾了一周,端起他的饭盆走出了饭厅。 屋里瞬间蒙上了一层隐隐约约的低语声。李艳朝着刘韵诗缓缓竖起了佩服的大拇指,而梅子姐更是睁大了眼睛用手捂着嘴巴,激动得像追到了明星的粉丝一样。 这不就是他想要的效果吗? 林涵低着头,用筷子夹了半天也没夹起碗里的那块牛肉。很明显,战斗已经打响了,而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下定战斗的决心。 “林涵?……林涵!” “哎!到!什么事?” 林涵忽听餐厅里有人在喊他,他猛地抬起头,看见厨师刘师傅正在饭厅的一角招呼他:“厨房里还有饮料,去,拿过来。” “我……” “去呀!……听见没有?去拿呀!”刘师傅的调门更高了。 刘师傅在瞪着眼看他,老马师傅在看他,靳师傅也在看着他,那一桌的老师傅们都在看着他。 太明显了……这太明显了……谢谢你,刘师傅,但我不能做这种苍白无力的反击,更不能去打一场出师无名的侵略战。 “不用了,厨房那些留着明天再喝吧!”林涵也端起碗走了,还带走了一屋子人的目光。 晚上八点,何主任回来了。一上楼,她便心情愉快地在楼道里喊上了:“嘿嘿!同志们,外方领导给予了我们项目团组高度的评价!大家这三个多月干得不错啊!今晚上不开会了,走,会议室里放电影!” “哎,林涵,刘师傅叫你过去帮他切菜!”路过林涵的宿舍时,何主任还给林涵带了句话,虽然说这话的时候她自己也是一脸问号。 熙熙攘攘地,会议室里已经架好了投影仪和蓝牙音箱,大家端着饮料进去忙着找个舒服的位置坐。 “刘师傅,您不是叫我来切菜的吧?” 林涵走进厨房的时候,刘师傅已经切好了两盘子酱牛肉,正在到处找他上次没用完的几瓣大蒜。刘师傅把大蒜拍碎,切成沫,又勾上醋汁,浇上一勺辣椒油。刘师傅端上盘子,拎上一瓶老白干,又指着碗柜门跟林涵说:“拿俩杯子!” 会议室里光影交错,枪战和飙车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肉跳。没有人注意到,刘师傅和林涵从厨房拎了些酒肉,上了楼顶。 也许刘师傅还不知道吧,这一片开阔的楼顶,这浩渺的星河,这皎洁的月光,柔和的海风,深邃的大海,还有远处星星点点的灯光,是林涵每个晚上都要经历的心路。对他来说,这算不上什么太过意外的惊喜。 “尝尝,我这牛肉酱得怎么样?” 刘师傅坐在了楼顶的接缝处,那里有一条凸台,刚好可以摆下盘子和酒杯。 “挺好吃的呀?每天不是都吃您做的牛肉……” “你再尝尝我这酒。” “咳,咳……太辣……” “嘿,还嫌辣?我跟你说,就为了从国内带这点酒过来,可费死劲了!在这儿,你能喝到酒就不错啦!来,吃肉,蘸着料吃。” “我晚上吃饱了,刘师傅。” “再多吃点,要不晚上跑圈体力顶不住。” 一句话,让林涵惊讶地看着刘师傅,而他还在像家长照顾自己的小孩那样,给林涵的盘子里夹肉。林涵能猜到刘师傅叫他来“切菜”的用意,但万没有想到会切入得这么突然、这么不留情面。 “我在……” “喜欢吗?” 刘师傅并没有给他组织谎言的机会,就那样看着他。月光下,刘师傅的眼神坦诚无余。 林涵又支支吾吾地尝试了几次,终还是泄了气:“喜欢。” “那怎么不去追呢?” “我……不是……您那天没听见?何主任……” “订婚了吗?” 刘师傅的每一个问题都发问得简洁而有力,像直击林涵面门上的拳头,拳拳到肉。见林涵睁着一双眼睛哑口无言,刘师傅又主动端起酒杯和他碰了杯,不紧不慢地讲述: “我一个哥们儿,小学一个班的,特好一个哥们儿,从小就喜欢我们班一女生。然后初中、高中都在一个市里么,就追啊追,一直追。写信,唱情歌录磁带,送花。 人家姑娘呢,也不说拒绝吧,但也一直没有往那方面发展的意思哈!后来人家就出国了,出国念大学去了。我这哥们儿呢,就继续往国外写信,刚开始两年人家姑娘还偶尔给回信,后来就慢慢没有再回了,就断了联系了。 我这哥们儿呢家里人也多,认识的就给介绍呗,然后遇着一个。哎!还不错!脾气啊,条件啊,家庭啊什么的,各方面还都不错。而且也差不多岁数了么,就说得了,就这么着吧。 完了不就两家商量着办婚礼吗,就弄,然后发请柬。发请柬的时候我这哥们儿还想着那女同学呢,就说反正都得邀请同学么,顺带着一块儿就邀请了,来不来的,是吧,反正是最后一次联系。 然后你猜怎么着?那女同学人家收到请柬,回来了!刚好也大学毕业了,回来了就不打算走了!嘿,这一联系可好,当年多么多么喜欢,对她多么多么好什么的全想起来了。后来就又跟人家姑娘说,要不还是咱俩在一起吧! 婚礼也没办,我这哥们儿就跟女方说当年怎么怎么喜欢那女孩,怎么怎么追的,然后因为出国了没联系,这又回来了,心里还是都是她……那这,女方家一听这以后日子也没法过呀,是不是,然后就又退酒席又退嫁妆,反正折腾一大圈儿,最后还是跟我们这同学了。 你说这个,怎么样,比什么电影小说都真实吧?后来问我那哥们儿怎么想的,他就说:我坚持了那么多年还喜欢她,那就是真喜欢。我不能把一个不那么喜欢的骗回家,然后再半路上把人家给扔下,那样我还不如让人家压根儿就别上我这条贼船……” 拉莫尔今晚的海风怎么突然有些腥咸,忽地就吹花了眼,模糊了视线。 “所以我跟你说这个是要告诉你什么呢,「到底」是不是真喜欢?你要说是就脑袋一热,那我劝你……是吧!你要说是就真喜欢,付出多大代价也必须是她,那你就去撒开了追,是吧!爱谁谁,管他呢!” 老白干,酒劲好大,才喝了一杯,为什么思绪就转不动了,好多问题都想不明白…… “哎?怎么躺下了?起来再吃点肉!” “不吃了刘师傅……你让我躺一会儿,我的头好晕……我头晕…………好难想,好难啊……我好难…………我真的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