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让我出寺那一日……把这尊佛像,送到‘小雷音寺’。”
小巽寺微风吹过。
落叶飘荡。
云雀伸手捻了一片落叶,握入掌心,然后恭恭敬敬揖了一礼,“宁先生,裴姑娘,我想麻烦二位送我一程……东境凶险,小僧心中忐忑,离开小巽寺,若是只有孤身一人,别说带着佛像到东土,就连长城都过不去。”
他望向宁奕,诚恳道:“四月初八,释迦牟尼佛诞辰,也是每年一度的‘浴佛法会’,小僧想把这尊佛像送到小雷音寺,算是师父的赠礼,也算是了却师父的遗愿。”
宁奕言简意赅的说了两个字。
“治病。”
他来这座小巽寺,就是因为“井月”口中的戒尘大师。
月魔君的妻子,也是神魂之症,与丫头如今的症状几乎无二。
若说虚云大师的弟子“戒尘”能够医治,宁奕倒是还算相信……可站在自己面前的,就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佛门少年。
云雀注意到了宁奕的神色,他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然后恭恭敬敬揖礼道:“宁先生,出家人不打诳语,裴姑娘的病,在下真的‘治’。”
他抬起头来,与宁奕对视。
小和尚的双眼一片澄澈,像是万年碧波的大海。
宁奕在云雀的眼神之中,想起了西岭的某位熟人,当初在小霜山初遇时候的教宗陈懿,眼神亦是如此,令人觉得可靠且信服。
“没有问题。”云雀缓缓道:“师父教我诵经,教我抄写佛文,这几年来日日如此,师父夸向来夸我聪慧,虽未觉察,但自问不算愚笨,幼年时候跟随师父行医,已算是掌握根基……只要是‘神魂’之伤,那么便可试着医治。”
小和尚再度弯腰,他柔声说道:“裴姑娘是宁先生的……妻子?”
裴灵素俏脸微红。
她犹豫一下,望向宁奕,然后无奈点了点头。
宁奕补充道:“未婚妻。”
云雀笑道:“怪不得宁先生如此心急,此行正好去东土,浴佛法会之后,小僧也不会再回‘小巽寺’,师父留下了一些典籍,要带回灵山……哪怕小僧的技艺不够,宁先生也可去灵山找师祖。”
宁奕点了点头,“我送你去小雷音寺,不成问题,佛像的事情也好说。”
他抬起头来,望着寺内矗立的那尊佛像,并不算高大,与真人相比无二,只不过面容风化,石屑斑驳,经历了诸多岁月。
“早年时候,师父带我至此,小巽寺内只有这尊石雕佛像……”云雀低垂眉眼,柔声苦涩道:“师父日日诵经,以愿力加持此像,据说有不可思议之妙用,是‘小巽寺’最重要的物事,若我离开,必要将其送往东土。”
宁奕“哦”了一声,他淡淡道:“我曾去过东境大泽,那里一片倾塌庙宇,菩萨像,佛像,罗汉像,八面落尘,灵山的道统曾经越过东境长城,大肆掠入境内,只不过最终似乎遇到了一些‘挫折’……这段历史被大隋皇族抹去了,但其实不难推测,灵山的狂热者似乎并不满足于东土。”
云雀摇头道:“小僧在东境境内长大,听师父说过,灵山曾经分为两宗,‘禅’与‘律’,一派主张修行己身,明心见性,另外一派则是稍有激进,修行金刚佛法,势如雷霆,与中州的关系并不算好。当年的律宗执掌者捻火之后,发动了对大隋皇族的战争,只不过最终结局凄惨。”
宁奕眯起眼来。
他若有所指的笑道:“戒尘大师还真把你捧在手心当宝贝了,这些秘史也对你说?”
须知,大隋皇族封锁消息,一般是不希望底下群众得知……譬如当年的“乌尔勒高原”,狮心王因众叛亲离而战死沙场,天都皇城直接将整片草原都驱逐出境,抹去了“乌尔勒”的名字。
灵山发动对境内的战争……亦是一场浩劫。
想也不用想,代表着世上两大道统的“灵山”,若是最高执掌者捻火,成为涅槃境界的顶级战力,会成为何等可怕的存在。
若是不在天都皇城内展开搏杀,那么大隋的皇帝,失去“铁律”与“真龙皇座”,想要杀死对方……已没了优势。
当初宁奕化名“宁臣”行走之时,发现东境大泽,无数破败古庙,若干年逐渐演变为鬼修喧嚣聚集之地,亦无佛修存活……其实心中便有了这个疑惑。
这两大道统,能够长久存在于世,靠的是什么?
愿力。
愿力不在,所以古庙破败。
他隐约猜想,当初的那个时代,战争如火如荼之时,皇帝直接以大魄力,拔除愿力,扫荡灵山,把东境大泽方圆的信仰踏平……极有可能,打碎古庙神灵香火,就是那场战争分出胜负的关键手。
“师父从不把我当外人。”云雀认认真真道:“他教我要正视历史,直视过往,这样才能更好的成就自己。”
“灵山曾经的那位律宗大能,所做的事情,本就不对……历史的失败,便是证明一切的结果。”小和尚低垂眉眼,摇头笑道:“所以如今禅宗当道,金刚怒目,菩萨低眉,过往历史如尘埃,身前白雪如明镜,照见未来,需得照见己身。”
宁奕看着云雀,感慨道:“这也是你师父对你说的?”
云雀恭恭敬敬道:“小僧一时之间的胡话,不得当真。”
宁奕望向小巽寺的那尊佛像,心情复杂,认认真真揖了一礼。
“戒尘大师是一位超脱者……。”
云雀微笑拂袖还礼,根本就不像是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