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见了文皎的表情, 颇有些不解,一时放下筷子,想说两句什么, 又不知道说什么。
他心里泛起一股奇异的感觉,有一个想法飞快的窜过他的心头,但是又抓不住。周围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成了慢动作。然后他看见黛玉站了起来,走到文皎身旁,声音有些颤抖的问道:“难道太太是……有喜了?”
文皎现在闻着菜味,胸口就有些泛恶心, 不禁再喝了两口茶压一压。心想前两日还吃了这个菜,倒还没反应。今儿却突然恶心起来。想起苏皇后前两次有孕时口味也变得很奇怪, 往常爱吃的全都闻都闻不得。可能这就是早孕反应?
她见黛玉扶着桌子,眼神里又激动, 又欣喜,另一只没扶着桌子的手有些微微打颤儿。便拉住黛玉的手,笑道:“还做不得准呢, 总得请大夫来看了才知道。“
说着,文皎再扭头看一眼林海,发现林海微微咧着嘴,眼神空洞, 已经愣在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两个成婚一年多来,文皎还从未见过林海这副样子呢。
文皎不禁站起身来,黛玉忙上去扶住文皎的手。文皎拍了拍黛玉,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走一步到林海跟前, 把手往他眼睛前一晃, 笑道:“老爷想什么呢?”
林海被文皎一晃,吓了一吓,回过神来。他看着文皎的笑脸,想把手像往常一样放在文皎的肩膀上,又不敢放。
最后,林海只是慢慢的试探着拉起文皎的一只手,放在两只手的手心里,嘴唇嗡动,欲要说话,又说不出来。
文皎见了林海这个样子,又是觉得好笑,又是觉得心酸。四十多岁的正二品尚书,又不是刚结婚的小年轻,知道老婆怀孕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但是菜味一阵阵的飘过来,文皎闻着恶心,忍不住又弯腰干呕起来。这回林海真的回过神了,忙又替文皎顺顺,扶着文皎进了内室炕上坐下。
林海想问文皎两句,又不知道从哪开始问。文皎看他这副样子,心里叹了一声,先不管这傻老头了,让他自己反应一会吧。
见黛玉也跟进来了,文皎拉着黛玉的手,笑道:“玉儿,我现在闻不得菜味,先不吃了。你让她们把饭菜都挪到那屋去,你先吃得饱饱儿的再来,好不好?”
黛玉歪身坐到文皎身边,拉着文皎的胳膊,颦眉抱怨道:“太太真是的,这时候了还管什么吃饭不吃饭的!玉梅姐姐,烦你叫人拿着林府的名帖赶紧请个太医来,要专精妇科儿科的!最好是你亲自去,打听了姜院判住在哪,看能不能把他请来最好。”
见白露行了一礼,笑着答应着去了,黛玉又吩咐道:“白霜姐姐,烦你带着人把酒菜都撤了,太太闻不得这味儿。玉雪姐姐,烦你看看厨房里有没有清淡点的汤羹小菜儿,多拿几样来。若是没有,叫他们赶紧做。”
黛玉一面吩咐,一面又起身带着白露找了靠枕给文皎舒舒服服的靠着。文皎见黛玉色色都吩咐得齐全,再看林海还在那傻站着呢,不由得嘲笑道:“好玉儿你快别忙了,快来和我看看你爹爹,是不是吓傻了?”
黛玉也笑道:“爹爹这是高兴的傻了。”说着偷偷恨铁不成钢的看了林海一眼,拉一拉林海的衣服,问道:“爹爹怎地一句话也不说?”
其实林海心中一直怀疑是自己身体有问题,所以才如此没有子女缘分。
林海十九岁高中探花,第二年迎娶国公小姐贾敏为妻,夫妻和睦,相敬如宾。贾敏也是诗书具通之人,两人颇谈得来。这桩婚事在当年真是人人称道羡慕。
林海自知家中一向子嗣不丰,几代单传。林海的父亲就是年近四十才得了他。所以当成婚五年,贾敏还未有孕,开始用各种方式求子时,他一点也不着急,还反过来安慰贾敏。
但是等他们成婚十年,后院中还未有一次好消息时,贾敏真的着急了。她四处打听,经先挑选了沈氏买来,说是八字极宜生养的,后又买来曹氏。
贾敏又请医开了养身的方子,浓浓的苦汁子林海闻着都要皱眉,贾敏却每天三碗日日不断,后院的女人们也都要跟着喝。整个府里时不时就能闻到一股药味飘来。
但又是几年过去,不论是贾敏还是后院的姨娘,仍一个都没有消息,贾敏都有些绝望了,又筹划着买人进府。
这时贾敏却突然有了身孕。等了将近十五年,终于等来这么个孩子,林海贾敏两个都十分欣喜。就算生下是个女孩,身子也弱,哭起来和小猫叫一样,他二人也将这个孩子看得如珠似宝,给她取了乳名,叫做黛玉。又磕磕绊绊的精心养着,总算过了一周岁。
黛玉两岁时,贾敏又有了身孕。可能是因为生黛玉时就伤了身子,生出来虽然是个男孩,但哭声比黛玉那时还微弱。林海把他抱在怀里,都担心抱碎了。贾敏因难产又伤了身,身体越发不好。
这个孩子果然没养过三岁,一病就去了。精心照顾日日夜夜捧在手心的儿子没了,仿佛也抽走了贾敏对生活的希望。贾敏伤心之下一病不起,过得半载,也魂归黄泉。
林海现在回忆起贾敏在世最后十年的时光,总感觉灰蒙蒙的,回忆里都飘着一股苦涩的药味。二十年来,他眼看着贾敏从娇俏明艳,到心如死灰,心中想起便盛满了愧疚。
所以他才立志不娶,免得再耽误人家姑娘一生。谁知圣上赐婚,不得不娶,他若是一味的疏远新妻,不亲近她,才更是辜负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