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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廿听罢,心头也是隐隐火起,却随即反倒是淡淡一笑。
“又是从轿子上起的……他们可真是了得,想主意都想不出个新花样儿来。”
去年是她的轿辇被冲撞,今年就轮到朱圭的轿夫出事。
——此时的廿廿也还不能预知到,来日将发生在轿子上的事,还会更多、更复杂。
叫廿廿这么一笑,皇帝眉头也跟着一松,点头道:“也是。”
廿廿垂首道,“想来倒也有几分道理,终究无论内廷主位,还是年事已高的汉大臣们,出入宫禁,多是坐轿。轿子又不像坐车,拉车的是个牲口,其余不过是车夫和跟班一二人罢了;可是轿子却得好几个人。”
“好几个人里头,总难免有一两个不服管的,这挑起毛病来,自然就好挑啊。”
皇帝点点头,“正是。”
廿廿垂眸道,“抬轿子的人,石君先生平素不过出入之时才有相交,平素无论是进宫,还是回家,大门一关,是不会再见到轿夫的。轿夫的过失,想来朱圭心下也不清楚,的确是有些冤枉了他。”
“可是,轿夫又终究是他的下人,轿夫出事他自有失察之过,该给的惩戒也不能不给。”
廿廿抬眸望住皇上,“皇上心下知道,石君先生是冤枉的;可是事儿摆在眼前,又不能不过问,皇上心下委实为难,这便不高兴了。”
皇帝叹一口气,“朱圭轿夫还不仅醉酒闹事这一宗,还被人弹劾,说他们曾经向户部三库去讨要吃饭的银子……也是因为他们是朱圭轿夫的缘故,银库竟然就直接折给了,都未曾问过朱圭的意思……”
廿廿点头。以朱圭与皇上的关系,下头那些大臣们,自然都想着法子巴结呢。
“事情虽然不算大,可是出在朱圭身上,影响却是不小。”皇帝凝望廿廿,“我不能不狠下心来。”
廿廿回握住皇帝的手,“越是近臣,皇上越不能拖泥带水,否则今日朱圭,又岂不成了旧日的和珅去?不过朱圭也是明白人,便是皇上下了狠心,他也必定明白皇上的用心。”
皇帝叹一口气,“他们是逼着朕……自伤股肱!倘若朱圭不是那明白之人,便因此而跟朕结下心结去,便是中了他们的离间之计!”
廿廿轻垂眼帘,“可不是,天子身边若无贤臣辅佐,那天子便只能是被架空的傀儡。”
皇帝叹息一声,紧紧握住廿廿的手,“……有时,爷总有四顾茫茫之感。幸好,总能想到爷身边儿还有你,爷便不至于孤身一人。”
廿廿心下愀然而痛,俯身投入皇帝的怀抱,轻轻环抱住他。
“皇上别多想。这天下都是皇上的,生杀决断都是上天交给皇上的大任。”
光影幽幽,这象征天下至高权力所在的养心殿内,唯有静静相拥的夫妻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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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这样流露心事的时辰,不过一刻,他随即又要武装起来,召见下一拨觐见的大臣,重回那繁重的公务中去。
当晚皇上的旨意便传了下来:朱圭著革去太子少保,不必管理三库事务。仍加恩改为降三级从宽留任。
惩处不可谓不重,想来对一生恪谨的朱圭来说,都会是一次不小的打击。
皇上旨意中最后一句话,意味尤长:此旨通谕诸王、贝勒、贝子、公等满汉大臣知之。
朱圭本是一名汉大臣,便是犯了过失获罪,顶多让大臣们知之,或者再加上总理事务的亲王们得知也就是了,皇帝却要特地叫所有王、贝勒、贝子、公们全都得知。
这些王、贝勒、贝子、公,都是宗室爵位。皇上此意已然颇为明白——朱圭此事必定与宗室中人脱不开干系!这下,你们可以满意了么?还想说什么?!
廿廿心下因此,也颇有些沉郁。
她只静静燃一炉香,亲自动手一点一点地将那香埋入松通了的香灰里去,等着它在香灰的温度煨热之下,缓缓地散发出清香,而又滤去烟气去。
这样的用灰来煨香的法子,颇有一种涅槃更生的感觉在,虽说不比平常的明火的法子简捷和洁净,却最受廿廿的喜欢。
那是一种——“死灰复燃”的劲头,是叫人振奋的境界;却也是一种最终还是要香归于灰、“万法同归”的意境。
彼此拼争,却彼此依存,更是同根而生,最终还要共赴一处……这总会给她带来许多的思考和领悟。
每当廿廿独自煨香的时候儿,旁人都不敢进来打扰,还是月桂悄悄儿走了进来。
廿廿知道月桂必定是有事儿。她便点头,“说吧。”
月桂轻声道,“二阿哥……回来了。在外求见,主子可见他?”
廿廿有一会子没说话,只耐心地等着那香能最终战胜香灰的束缚,终究散发出超脱于尘灰的香气来。
廿廿深深吸了几下儿,这才抬头,缓缓道,“这会子三阿哥也该散学了吧?去将三阿哥领来,交给二阿哥,叫二阿哥带他回阿哥所去。”
“就说……我在佛前拈香,一卷经还没诵完,不宜中途停下来,否则是对神佛不敬。今儿就不见他了。他远道儿回来,必定也惦记他自己家里,叫他先家去吧,五日之后再来请安就是。”
月桂想了想,便也点头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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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里,诸事颇为忙碌。
因这个十月里有皇上的万寿节和廿廿千秋节的叠加,虽说今年不当面受贺,可是万寿节当日,文武百官还是要在乾清门外行礼;而廿廿的千秋,虽也不必当面受礼,但是诰命福晋们,也还是要在皇后宫外行礼。
当然,除了两人的生辰之外,还有更为重要的冬至节。
冬至节要行祭天大礼,还要行祭祀太庙的大礼,此外还要颁布新一年的时宪书等。
廿廿倒也喜欢这样的忙碌。忙碌起来,反倒叫心下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