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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溪进来,一见方氏,就更是泪如雨下。
月柳在畔低声警告,“说——”
星溪不敢违抗,伏在地上落泪道,“方嬷嬷,如嫔主子说,你信口雌黄,诬赖她!”
星溪说完,已是瘫软在地。
她也不想的,可是她终究是当奴才的呀。在这宫里,她的一切都是寄托在主子那儿的。主子荣,她跟着扬眉吐气;主子败,她便连自己一死的资格都没有……
毕竟,大清的规矩,但凡能进宫当官女子的,家里去安都是内务府旗下,一家子世世代代全都是皇家的家奴。她一人的性命,也牵系着她一家子去。
原本豁出去了,是因为相信如嫔得宠,又有了八公主,况且如嫔既年轻,心计又够深,跟着这样的主子,她敢希冀在这宫中能有更好的前程,然后可以借此也帮衬上自己父兄去。
说白了人这一辈子,有时候儿是要押上一把的,尤其是在这后宫里,若不想甘居人后,唯有拼上它一回。
只是她却怎么都没想到,这个梦却这么快就要醒了。如嫔刚诞下八公主,也刚行完册封礼没几天儿,这就被皇后娘娘给按住了七寸去!
如嫔自己尚且已经无力自救,那她作为一个奴才,这会子又还能有什么办法啊?
她伏在地上,仿佛已经被抽走了大筋去,撑不起自己的头颅来了,只能泪若雨下。
廿廿点点头,四喜便已吩咐两个小太监,“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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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溪的话说完了,廿廿也不说话,就这么高高端坐着,一边端着茶碗端详——这是一个极好的素胎青瓷的茶碗,胎薄如纸,挂釉匀称,若对着光看,竟几乎是透明的。
在这七月的夏日里,捧在手里,如冰思玉,眼睛看着心下就跟着凉快了不少。
这便是中国人古往今来对于瓷器的最高向往吧——似玉。
之所以如此,自然是因为玉的难得、玉的高贵,不便将玉器当成日常的器皿来使用,否则似有亵渎,便想着以土胎去仿造,既能得到那莹润的观感和触感,又可放心地在日常使用。
可是啊,土就是土,玉就是玉,再相似的瓷器也终究变不成真正的玉。敬天礼地,永远唯有玉器才衬得起,瓷器终究只能是人间俗品。
廿廿这般地不说话,方氏那边却比听见言语还要更惊慌失措。
皇后娘娘这般不说话,她就没法儿去猜测皇后的心思和态度;而皇后娘娘却用了那么大的精神头儿去赏玩一个茶碗,也不肯看她一眼……就仿佛,她在皇后娘娘的眼里,根本都比不上一个茶碗去。
方氏的心便颓了,仔细想想,也是的啊。她不过是内务府旗下内管领的一个婆子,世世代代都是皇家的家奴。内管领跟包衣佐领下还不一样,做的都是皇家主子的家务事,家里的男人是不能参与科举,不能上战场立军功,唯一的指望就是伺候主子伺候得好的话,能得给内管领下的官职去……
这样的她,便是一条性命,可是在主子们的眼里,当真兴许都比不上一件儿瓷器。
一件儿瓷器,若是造得好,或者是传世的话,那主子们还能珍藏起来,时不时捧在掌心儿里赏玩一番;而她这样的奴才呢,若是犯了错儿,主子们会毫不犹豫地要了她的命去,她死了就死了,主子们往后压根儿就不会记得还曾经有过她这么个大活人过。
那她这会子,当着正宫皇后的面儿,还想争个什么劲儿?
这般想明白了,她终是一个头狠狠地磕在了地上,已是死劲磕破了皮,渗出了血来,“奴才该死!还求皇后主子饶过奴才一家子的性命……”
廿廿这才不紧不慢地放下了茶碗,将两手叠放在腿上,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方氏,你是八公主的看顾嬷嬷,八公主那边儿的大事小情都是你管着的。能派给你这个差事,自然是因为你是内务府的老人儿,一向办事也算老成持重,能照顾好公主,能叫主子们放心。”
“凭你的命,能被指派上这样的差事,不仅仅是你自己三辈子修来的造化,也是你们一家子的祖坟上冒了青烟!这样的差事,多少人求神拜佛尚不可得,而你竟是犯下了什么错,自己都知道自己已经该死了?”
方氏伏在地下,不敢抬头,只哽咽道,“老奴……自从被派了伺候八公主的差事,进宫见了这繁华富贵,就忘了本,心下也开始动起心眼儿来。内务府里从不缺少因伺候主子而得一门荣耀的事儿,便如从前给康熙爷、雍正爷和先帝爷当过奶口的嬷嬷们,后来都被封了夫人,家中男人的子孙也都跟着得了世职去,故此老奴便也生了这样的痴心妄想。”
“因老奴只有伺候八公主的资格,故此老奴自然将自己和一家子的梦就都寄托在了八公主和如嫔主子那儿……老奴为了讨好如嫔主子,这便察言观色,挖空了心思,只要瞧见如嫔主子想做什么,奴才便不顾一切地去办。”
廿廿勾了勾唇角,“方氏,上回你到本宫面前来回话,那一番花言巧语的模样儿,本宫至今难忘。本宫不过是看在你的年岁上,不想与你计较,否则你安能稳稳当当回永寿宫去?!”
方氏一张脸臊得通红,还以为自己说得多天衣无缝,却原来早都被皇后娘娘给看破了。
她唯有再重重叩头,“老奴知道,自己个儿在皇后主子面前,也就是个臭不要脸的老猴儿!自己窜蹦跳跃着戏耍一番,就当给主子们图个乐儿了。”
廿廿缓缓抬起眼帘,“乐儿?本宫听见的,却都是八公主的哭声!以及……芸贵人的魂魄不肯离去的哀鸣之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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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氏听皇后娘娘已经直接说到了八公主的哭声和死去的芸贵人去……她伏在地上,便紧紧地闭上了眼。
她知道,完了,皇后娘娘怕是什么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