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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里,皇上已经至京郊不远,再不几日就要回到宫中了。
从行宫传来谕旨,皇上赏禧恩銮仪使之职。
因此时端恩随驾在皇上身边,且算算日子禧恩的福晋就要临盆了,故此廿廿特地叫了祗若进宫来,借着这个喜信儿,也恩赏给禧恩的福晋和即将临盆的孩子些物品。
祗若每次进宫来除了看望姐姐,也都要去看看如嫔。从前如嫔跟着廿廿住在储秀宫时,便是出这屋进那门的,倒也方便;这回如嫔分了宫去,祗若还得特地跑了一趟。
原本祗若要去的时候儿,月柳还有些紧张,紧着看了廿廿好几眼。倒是廿廿安之若素,面上唯有从容笑意。
祗若去了一趟,回来便道,“许是当了额娘的缘故,如嫔娘娘的性子跟从前比起来,都是有些变了。”
廿廿含笑抬眸,“哦?怎么变的?”
祗若想了想,“实则也不是变,倒更像是返璞归真了的模样儿。从前她与我一起为应选秀女的时候儿,她最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人,故此我才格外与她亲近;倒是后来她进封了之后,许是因为身份变了吧,我倒是觉着她与从前有些儿不同了。”
“尤其是她后来有了八公主,她的性子便变得更大,更爱急躁,跟我说话的时候儿,我有时候儿从她的眼睛里看见的都是陌生的眼神……我便忖着,她如今是嫔位娘娘了,我是亲王福晋,这身份自然已经拉开了,倒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这回去看她,姐姐我倒觉着仿佛从前的那个她又回来了!她又是如同从前那般与我说话,眉眼柔和,眼中再也没有那种陌生的光芒了。”
祗若说着含笑拍掌,“看来还是我误会她了。毕竟她那会子怀着八公主呢,都说妇人家怀胎的时候儿,整个身子都是要跟着改变的,那脾气性情什么的便也自然都要跟着有变化。倒是八公主临盆之后,她的身子一点点复原了,她的脾气秉性便也跟着又回到从前的模样了。”
“她就又是从前的她了,这可真好!”
廿廿含笑握住祗若的手,“姐姐也相信我们若若看人的眼光,若若说‘好’的,人品本性也必定原就是好的。只是人生来世上,也唯有刚落地儿的那一刻,是原原本本的天生性情。这世态炎凉、后宫争斗,便总如大染缸,会将人的天生本性给染了去,到头来,人心难免会变的。”
“这世上的人啊,都怕积重难返,并非每一个人都还有回头是岸的机缘。故此若当真还能有一个机会,能在走出去很远之后,还能有机会回头,更能返璞归真,重新找回她原来的本性……那当真也是这个人的造化了。若若你说,是不是?”
祗若静静听着,心中若有所动。
早先她身为应选秀女,与如嫔一同留宫居住的时候儿,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儿,故此许多事儿看得不那么明白。后来长大了,嫁入王府,身为亲王福晋管理整个王府,便也要与一大家子人共处,这里头既有婆婆,还有前头当亲王的大哥留下的遗孀长嫂,更有事实上为睿亲王一脉顶门立户的二哥的福晋,更何况二嫂和三嫂还同为佟佳氏……她在与这些人的相处当中,渐渐也磨炼出了眼力来。
这便再在回想从前与如嫔的相处时,如嫔曾经说过的话,曾经言行举止之间的某些细节,便也叫祗若品出了些更深的意味去。只是,在姐姐面前,她还是护着如嫔的颜面的;唯有在每次进宫,前去请安的时候儿,才要再仔仔细细将如嫔打量一番。
也因为如此,在廿廿诞育下绵忻之后,祗若作为娘家妹子代替她们已经身故了的额娘进宫来陪廿廿坐月子的时候儿,她倒是与如嫔渐渐有些疏远了。彼时虽然都在储秀宫一个房檐下,她也只是出于旧日情谊与本家儿的缘故,偶尔去坐坐罢了。
今日见着如嫔,忽然有重见当年的感觉,她只道是如嫔生完了八公主之后,本性恢复。这便也总是好事儿,也叫她一颗心算是跟着放下了。
祗若在出神,廿廿瞧见了,心下也是明白。只是她却不想小妹为此劳神。
毕竟,如嫔的事情终与若若无涉。要是若若知道了如嫔曾经的所作所为,若若怕会内疚,自责向她引荐了如嫔去……故此,便是为了若若的心绪,廿廿也愿意将如嫔的那一段往事给尘封起来。
若若比她小十岁,在廿廿心里,这个小妹便如同自己的女儿一样。永远只想叫小妹快乐无忧,不舍得叫小妹知道了这世上所有的阴翳,故此她愿意为了小妹,将那一些需要费神的事儿全都悄然掩盖下去,她来给小妹料理周详。
廿廿便轻声道,“禧恩的媳妇儿预计临盆的日子是在十月吧?说来也算与我有缘,都是十月里的生人,我便格外多备了些恩赏,你回头给他媳妇儿捎回去。”
“只是这佟佳氏的性情,我倒不了解。你去瞧瞧,那些物品里头可都合适,有没有她自己不喜欢的去。”
祗若含笑起身,去翻翻看看了一番,回来便笑,“姐姐也不必如此仔细。总归您是皇后主子,但凡您赏的,什么不是圣恩呢?管她喜不喜欢的去?总归,物品赏下去,她全都得叩头接着就是。”
廿廿面上虽微笑,心下却也是微微一晃。
若若虽然已为人妇,是亲王福晋了,可终究还是个十九岁的小丫头,说起话来还是这么直接。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这会子可并不只将她当成禧恩的媳妇儿,也更是你的妯娌不是?”
祗若依靠过来,将头挨在廿廿肩头上,“姐姐特地召我进来,叫我将这些恩赐给她带回去,我明白这是姐姐想帮我揽个人情呢。她但凡是明白点儿事理的,就该明白姐姐这般重赏她,自然是因为我的缘故。”
廿廿轻轻拍拍祗若的手,“不管什么人家儿,妯娌的关系总归都是不好相处的。况且你是当弟媳妇的,如今却是家里的主母;她是当嫂子的,却是庶出,可偏这会子端恩还小,你们一家子还得暂且叫禧恩来撑起门户来,她那心底下难免有些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