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然無奈地嘆了口氣,目光從褚議的身旁往前方看去,正對上名士褚衛的眼神。
褚衛同他行了禮,顧然禮貌點了點頭。
褚議小大人一般地嘆了口氣,“侄兒越來越不喜歡說話了。”
顧然若有所思。
小孩子總是長得格外的快,薛將軍重走絲綢之路回來時,顧然已經像是抽條的綠柳,一下躥得老高,等到番薯和玉米遍佈全大恆時,顧然已經快要立冠了。
身邊的伴讀也跟着長大,開始入仕爲官。這成長的一路上有諸多的誘惑和坎坷,可父皇將顧然保護得很好,顧然的心性也非一般的堅定,天家無親情,那也只不過是那些人不是他的父皇。
但過分的是,等他立冠之後便被扔去了監國,眼睜睜地看着薛將軍將他的父皇拐到了北疆去。
父皇和薛將軍在北疆待了三個月,等回京的時候,父皇似笑非笑,薛將軍面色卻是難看又僵硬。
顧然請安時,偶然聽到了父皇和薛將軍的對話。
“薛九遙,你說的那份大禮呢?”
“……”
父皇哼笑了一聲,逗趣的意味濃重:“自己放的地方自己都找不到了,偌大的一個草原,你埋東西的時候都不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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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將軍悶聲道:“反正那片都已是聖上的地盤,東西就埋在聖上的土地之下。”
父皇笑開了。
薛將軍在外,是高深莫測喜怒難辨的樞密使。對着父皇卻永遠像是年輕的毛頭小子,顧然笑了笑,走出了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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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父皇和薛將軍外出前往北疆,並不是爲了玩樂,而是因爲北疆契丹出了內亂,父皇等這次的內亂已經等了許久,在遊牧人的地盤上興建學院傳教他們大恆話,用互市的繁華來提供遊牧人一切想要的東西,這一切的一切,註定了遊牧民族的今日。
大恆出兵,整治了因爲內亂而混戰的邊關,大恆的騎兵一掃雪恥,讓遊牧人好好見識到了這些年來大恆的成長,隨着勝利連連,遊牧民族開始有人投降。
父皇所說過的話一個接一個的實現,可是腳步從沒有放緩。他曾跟顧然說:“我還有許多想要做的事,但很多卻做不完了,這些事需要交給你,然兒,望你不要讓爲父失望。”
顧然行禮躬身,鄭重道:“兒子曉得。”
父皇曾經說過,要讓扶桑付出代價。
要讓扶桑說大恆的話,以爲自己是大恆的人,要讓王先生後悔,成爲他們扶桑人唾棄的罪人。
顧然記得這個,父皇若是沒有做到,那麼他會接着做下去。
*
顧然娶妻生子之後,顧元白開始琢磨起退位的事情了。
皇帝當久了對誰都不好。顧元白身子骨不行,更需要在年紀大了之後好好地養上一養。顧然已有賢名,他是一個很好的接任者。
但退位的決定,並不是那麼好下。
站在權力巔峰幾十年,說一不二幾十年,驟然要將位置拱手讓給年輕人,顧元白也有些不捨和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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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已經掌權夠久,到了該放手的程度了。
顧元白開始做起了準備,他相信自己,卻不是決然相信顧然。他需要在退位之前將皇權壓低,擡高文官集團和武官勳貴的權力,使其和皇權三方平衡。若是以後的皇帝不是一個好皇帝,那過度集中的皇權只會對大恆造成災難。
政事堂、樞密院和監察處同樣需要整改,制衡一道已經融入了顧元白的骨血之中,就像呼吸吃飯一般自然。
他需要考慮的太多,一個國家換了主人的事情也太過重大,等一切塵埃落定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年。
顧元白已不年輕了。
但他卻像是醇香的美酒,仍然動人、溫和。長久的身居高位讓他的一舉一動都帶有說不出的尊貴和威儀。
這樣舉手投足的大氣,絲毫不因時光的流逝而褪去半分。
這一日,顧然和薛遠一同從外走來時,便見到書房緊閉,田福生面色古怪地候在書房之外。
薛遠上前,就聽到書房內的聖上冷聲道:“給朕滾!”
田福生低聲:“是新一任的狀元郎。”
薛遠靜靜地朝他豎起了手指,田福生噤聲。
田福生老了,聽不清書房內的內容,但薛遠還能聽清。
薛遠側着耳朵,鬢角處染上幾分白霜。他長久不露聲色的面容已經激不起波瀾點滴,但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嘆了口氣。
他上前推了推書房的門,光亮從門縫中穿過,散落的灰塵在光線中沉浮。
藉口有秘事稟報的狀元郎正在焦急得同聖上表達着心意,濃郁的愛意讓他甚至忘記了生死,直到身後推門聲響起,才把他拉回了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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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遠從門縫中進了書房,又輕輕把門闔上。
顧元白坐在桌後,面上滿是怒容。薛遠的視線仔細地從他身上掃過,確定他全然無事,才移到狀元郎的身上。
狀元郎紅着眼睛瞪着他,嫉妒和火氣交雜,狠狠道:“逆臣!”
聖上若是都能看上薛遠,又爲什麼不能看上他?
狀元郎年輕俊朗,除了官職大小外自認不輸薛遠。聖上退位後就要同這位樞密使大人同遊山水,這一次面聖有可能就是人生之中最後一次見到聖上的機會,滿腔愛意再也忍不住,寧願死也想要聖上看一眼他。
薛遠被罵了一聲“逆臣”,他還未說什麼,聖上手邊的茶碗就已被扔出,重重砸落在狀元郎的身上,“滾下去!”
狀元郎的表情痛苦的猙獰,他含恨看着薛遠。
薛遠已經很少親自動過手了。
他在官場之中練就了一副永遠面不改色的神情,該笑則笑,看起來很是風度翩翩,是個好說話的君子。但骨子裡的暴戾從未從他身上離開,他仍然會暴怒,會用殘忍的手段出口心中的惡氣。
在聖上面前,薛遠沒有動狀元郎,他笑看着他被宮侍帶走。等下值之後,他便回了府,端坐於書房之中派人請狀元郎前來。
狀元郎來了,薛遠抿了一口茶,撩起眼皮指了指對面的位子,“坐。”
昏暗之中,他鬢角的白霜都已被遮掩。只剩下高大的身形,如同一座高山那麼巍峨。
等狀元郎坐下來之後,薛遠便笑了笑,起身走到狀元郎身後,掌着他的腦袋狠狠往桌角上撞去。
一下又一下,狀元郎的慘叫聲無人理會,鮮血崩了一桌,從尖角流了一地。
過了很久,薛遠才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你該高興,你碰到的不是幾年前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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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狀元郎一身鮮血,被人擡進了馬車之中後後門送回了府。
薛遠做事早已不漏破綻,但這次他卻故意漏了些馬腳,藉此警告那些想要打他聖上主意的人。
從始至終,都沒人能越過薛遠走到聖上身邊。
顧元白聽完這個消息後倒是笑了,夜間與薛遠相擁,取笑道:“多大的人了,竟然還跟個醋桶似的。”
薛遠輕輕在他頭頂落下一吻,歲月靜好地摟着他,“我已生出白髮了。”
顧元白即便是被時光所愛戴,但也不可避免的有了幾根月光渡過的銀絲。
薛遠勾起他一根銀絲,與自己的交織在了一起,“都已相伴到如此,哪裡還能容人插入?”
顧元白雙眼一彎,不置可否地笑了起來。
他在心中悠悠地想。
一輩子啊,就在大恆過去了,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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