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家的思想,说到底,虽然开启了法制之先河,但最终还是为统治阶级服务,只不过这个统治阶级,变成了君王一个人,而非是大部分人。
这也是老氏族从统治阶级降低到被统治阶级的根本原因。
以往宗族之法大于国法,国法不可审宗族之法,而商君变法之后,宗族之法低于国法,甚至被引为私刑,而几乎被废弃,老氏族威严不再,民众不再惧怕世家宗族,而是以秦法之刑令为根本,老氏族若是敢僭越秦法,那就要被杀鸡儆猴。
不论是法,术,还是势,三派的核心思想,都是“为君定法”,法之一派,是秉承“人亡而制不息”,这就是法制之治,从三家之说来看,也是最好的一种,人死而制存。
术则是以君王之身施展驭下手段,讲究如何以阴谋算计控制臣下,也就是所谓的政治斗争。
而势,君持柄以处势,故令行禁止。柄者,杀生之治也;势者,胜众之资也。即“独裁”主义,君王要有绝对的威严,以独裁而得无为之治,臣不敢不尊君之令,君令即法度,乃至于一言一行都让臣子恐惧。
但今日,程知远所说的这一些话,则有些颠覆法家三派的意味。
因为程知远所说的法,非君之法,而是民之法!
“荒谬无稽!”
杜仓大为震怒:“升斗之民,生来有性恶,不以法治之,民者好逸恶劳,如何肯为国效死,民与法本就是对立面,秦之法已是天下最上之法,改无可改!”
“若使民纵法,君将不君,法将不法,国将不国!”
从某些意义上来看,杜苍的话其实也并没有错误。
程知远却是摇头:“我只是说法当为民之法,但要如何让民爱法,你做不到,便不要说旁人也做不到。”
杜仓指着程知远:“夫子可知当年秦国私斗成风,此风因何而止?”
程知远:“商君立刑,杀缚私斗两村三百余人,其私斗主谋腰斩弃市,协从者重罚,私斗乃止。”
“正是如此!”
杜仓大喝:“人之性恶,贪婪有欲,不以法度治之,欲物无止也!凶厉不息也!无公斗之勇,而喜于私斗,这样的民,如何使法为民,如何使民爱法,你来说说!”
“你说法若是维护民之利,那也就是说,让他们继续打下去,打光了才好吗!”
老圣人是真的生气,程知远所说的话,既是法家之道理,却又背离法家之核心,是貌合神离,离经叛道之语!
然而却不想程知远反问道:“你不使民众知民智,知大义,知善恶对错,政府不为民众寻找安身立命之地,不把民众生计放于首位,不想着如何解决私斗根本,流落于表面,却只想着以严刑峻法压制民众,若此非弱民,又何为弱民!”
“此也为法度!漏豁如天!”
程知远大手一挥,其袖猎猎作响,杜仓脸色一肃,沉着面孔道:“使黔首知智,使其霍乱纲法么!士修书数十年,尚且不能全遵从本心,仍受欲望驱策,若使民开大智,国不亡否?!”
程知远:“放任自流当然会亡国,但基础教育从来刻不容缓!”
“关键在于下一代人!黔首之子虽然贱,却也有向学之心,仲尼开私学之先河,第一次使得学子无贵贱之分,遂有圣门出,天下庶人为之欣喜!士者高高在上,浑然不知民心所向四字!”
“春秋时代,国人可以废立乃至于驱逐不贤的国君,至如今,却再无国人敢这般作为,是因为如今的君主威严远远强于过去,如今的各国民众,无论是国人还是黔首,都远远愚昧于过去!”
“你们害怕变法,因为乱的不是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