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要想的太远,走好你们文明的每一步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实际上会尽可能避免自己在其他凡人文明的面前出现,但是在一些极端残酷的,已经在一定程度上离开神律许可范围的事件出现,或者超大规模的意外天灾降临之时,我们也会出手相助……但是,在那种情况之下,我们出手所保下的,基本上只会是这个文明的一个简略缩影,或者是宛若风中残烛的文明碎片。一般而言,这样的文明碎片已经根本无法称之为文明,也很难延续曾经的文明整体——”
“绝大部分的文明构型都有其最终容许的延续范围,绝大部分文明在长开发展的过程之中,其“干细胞”几乎就已经被文明系统遗忘,即使有,恢复元气所需要的坚韧意志、时间、代价和运气也往往已经卡死了大部分世界线……总而言之,跌破这最后的底线,基本上就已经……没救了。”
一圈若有若无的暗淡圣光不知何时悄然浮现于东华星烁以及整个房间之中,圣光点缀之下,若有若无的圣歌从虚无中响起并回荡在所有人的意识之中。在埃诺顿等人的眼里,那个看起来有些严峻冰冷、但实际上却相当平易近人的圣洁身影此时变得无比庄重与严肃,无形的气场几乎形成了带有实质性质的威压,使得这些多少也算见过世面的文明统治者们不约而同的纷纷下跪,行礼膜拜!
“文明是一个很沉重的词语……埃诺顿,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内容吧,这个团队里面也是你知道的最早——文明这个词很沉重,你一个人是负担不起的。”东华星烁的表情稍微变了变,随后他立刻撤去了自己散发出来的威压与气场并扶起跪拜在地的众人。
“抱歉,恐怕有很多内容对于你们而言……确实不太适合现在就提及。”神性投影稍微摇了摇头,“对于你们这样一个如果能够一直存在于一个没有阻碍的正常宇宙的话,那么完全可以被称之为潜力无穷的文明来说,现在的这些内容恐怕对于你们而言并没有很大的作用——你们记住和能够真正从多个视角多个层面上彻底将其理解所需要的境界是完全不同的,但是虚空之中跃动的概率变化曲线改变了你们的命运轨迹,改变了无数与你们类似的文明的命运轨迹,当然,同时被改变的命运轨迹,还有我们的。”
“飞船很快就将抵达作为我们临时开拓大本营的前线秩序场,在这剩下的时间里,在存在的流动彻底结束之前,我还足够说完最后那一部分值得注意的内容并对你们剩下的问题一一作出明确解释。”
“或许你们会觉得,这些飞船,我所传递的话语,还有我们对你们的安排每一处都透露着高位文明对低位文明的某种压制感,或者说优越感;或许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面,你们的文明之中仍然会有个体觉得,神族在彰显自己的力量,在压榨你们文明的某些“剩余价值”。这些内容出现也无所谓,面对如此巨大的变动,还有需要面对与自己类似但是完全未知的存在,以及被安排到的、可以说非常宽泛的任务,基本上绝大多数还保有着完整文明运作体系的文明内部都会有质疑与反对之声,这很正常,但是从你们这离开时,我要求你们在这些事情上必须明确原则:”
“我们不会,也没有必要去压榨任何一个文明。然而,在绝对强大的体量差距与影响力差距之下,很多差别与层次分歧只需要打个照面就能分出来——在虚空之中,更加强大的本源大一统足以彻底统合一切虚拟与现实的一切内容——影响力也好,数量级也好,甚至是我们之间的意志扰动等等,这些在你们看来似虚似实的存在,在大一统之中都具有着十足十的力量,分层,无可避免——谨记。”
“另外,我必须认真的提醒你们——秩序是残酷的,要远比你们想象的更加残酷。创生,存续,消亡,这三个不可或缺的步骤构成了虚空之中的秩序轮回体系,我们现在的状态都只位于存续区间。消亡与诞生,构成秩序的另外两环,则分别处于我们的认知诞生之前,或者意识消散之后。实际上,我们所保卫的环境与其说是秩序本身,说的更精确一些,应该是“确保秩序运作之中的存续过程,能够从创生正常过渡到消亡而不被外来因素扭曲。””
“神明已经在无尽的时间中对其有了相对充分的理解。虚空之中可以说几乎没有绝对,即使是我们,也根本没有什么资格去宣称我们“绝对确定了什么”,但是相比于绝大多数其他文明,我们有更多的时间、资源和机会去认识一切,这些见识或许在一定程度上拖慢了我们在某些方向上发展的脚步,不过……很多时候,我们必须要考虑的更多,我们需要更加谨慎,因为我们不仅仅只对自己的种族负责。”
“另外,对于你们即将投入的工作,我会给予你们一些固定的原则,在真的遇到问题的时候,哪怕你们解决不了而造成在你们看来严重的后果——报告给我们,执行原则,不要擅自出手。细则我会随后直接铭刻在你们的灵魂和超意识感知之中,现在,我希望我们曾经积攒下来的一些错误能够给予你们一些启示。”
“我们将洗耳恭听,请神明给予我们明示。”埃诺顿颔首并微微弯腰,而在他们的面前,全息投影之中闪动的信息流再度开始变化,原本绸缎一般连续且温润的幽蓝色光芒逐渐紧缩成为一系列银白色的光点,这些光点仿佛是被仍在鼓面上的沙子,而无形的重锤正在不断敲响着这巨大的鼓——有所不同的是,这些银白色的“珍珠砂”本质上是横跨几十万光年的巨大星系,而正在震动它们的鼓面,则由无形无质的黑暗太空糊成。
“无限大,这个词听起来说神奇或许也很神奇,然而能够真正领教到它的力量的存在,却又少之又少,真正意义上的无穷大,甚至可以超出概念的层面,无论多么巨大的数量级,在它的面前也不过是零而已——我们的记录如此,神界挂载之下的世界如此,包括我们在内,我们的整个文明同样如此。无论我们走得多远,能够为我们稍微照亮前方道路的秩序辉光也永远来自我们的背后,而面前,则是永远走不完的荒漠——但是反过来,虚空本身的无限大,虚空概率层面上的无限性,却又为我们确立了一件可以说很稀罕的绝对事件:”
“包括你我在内,我们都会彻底死去,没有任何办法或者是设备可以挽回。我们所留下的影响,别人对我们的记忆都将消散,最终我们所留下的,很有可能就只是一个冷冰冰的名字,一个没有任何人知晓这个名字。在一定的时间以后,没有人还会知道它,知道这个识别符号背后究竟蕴含着怎样的故事,他们只是会知道“哦,曾经或许有一个这个名字、代号的存在,不过现在他不在了——仅此而已,因为已经没人能回忆起这些存在代号背后的意义,甚至细究的话——它们的原主人可能并不存在,这个名字写在这里,或许只是某次远征之中的一个不大不小的梦而已。”
“在无限的层面上,无论某一事件的概率有多么多么微小,只要它还有可能发生,那么它就可以被认为是必然会发生的。”
在越发凝重的氛围之中,埃诺顿的眉头一次又一次紧紧皱起,而勃利波克等人更是早已一言不发,甚至就连潜伏在他们的意识海之中的文明超意识,也早已被这些话语背后所含的可能性深深地震惊,长久而深刻的思考将整间屋子拉入了沉默,而在众人拼尽全力思考这些对他们而言超前到几乎不可被理解的内容时,东华星烁则默默地操控着自己手中跳跃的幽蓝色电光去完善越来越细化的全息投影,在这位强大的神明不断进行的点滴雕琢之下,整片全息投影栩栩如生,仿佛它的载体只需要被稍微抖一下,投影之中的内容就会被抖落在地一样。
“慢慢想,现在还不急——那些只是引子,虽然随后会有更多更完善的限制措施保证你们安全度过“工作”的适应期而不会被神雷乱劈,但是这些内容是需要你们怀揣着敬意,用近乎无限的时间去慢慢理解的。现在的话,这些具体的例子才是你们现在更需要考虑的内容。”在确认整个旋涡星系的投影已经彻底完善之后,东华星烁轻轻打了个响指。
浩瀚的星海瞬间在这间屋子所提供的空间中铺展开来。这其中的每一颗星,都与它们远在亿亿万个世界之外的实体存在拥有同样的规模、威压和细节。在这片偌大的旋涡星系之中,存在着一个“文明”。
一个被从崩裂的碎片之中强行扭曲重组,进而强行塑造出来的文明。
“神族的记录基础非常庞大,并且即使在这个规模的基础之下,记录内容也还在以相当快的速度进行增长。神的资料巨库之中记载着一切我们看到的、想到的、做到的,还有我们能看能做能想的事情,以及我们的过去与一部分未来——这些记录,承载着神族对虚空整体环境的影响能力。我们在虚空的秩序环境之中拥有最高的概率富集曲线之一,而在这条曲线附近,无数在白区之中不被确定的事件与可能,在以我们为中心相当巨大的范围,包括我们本身所拥有的秩序领土与相当深厚的虚空白区之中被相对确定在这条曲线的周围,而在一定的区间之外,概率会急剧坍缩变化,被重新打回到无穷小的范畴。”
“这就意味着,我们能够以这条曲线以及我们的资料为一个大致的基准,来对此判断,引导甚至匡正相当大范围内的秩序活动。实际上,这条曲线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候就已经具备了相当的力量,但是……即使是神明,我们所掌握的知识和真理也是依靠实践获得,而不是靠虚空风暴刮来的。”
“神明也会犯错,特别是在非常非常久远的从前,在属于我们这一代超级文明建立的秩序刚刚开始建立的时候,我们的足迹便已经遍布虚空——虽然那个时候,整体层面上的差距使得数万亿年之前的两大神族并不能同现在相比,但是那个时候,我们的影响力相比而言却比现在还要大——而且在那个时候,我们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空有力量,但是并不多么懂得应用我们手中的那份力量——失控的扰动力,混乱的象征性,甚至在那个时候,我们还根本没有多少处事原则。”
“而包括这个文明在内,可能数量级大到需要超过二十个零的此类“扭曲存在”则铭刻着我们曾经犯下的错误,这些存在有许多已经跨越虚空历史,直到今天,它们仍然在警醒着我们。”
“这是……”在埃诺顿等人的感知之中,那仿佛具有生命一般的神性全息投影开始完全展开自己内部所包含的一切细节:每一颗恒星都在正常的跃动着,行星有条不紊的沿着自己的恒星运作,在空旷的太空里,些许破碎的冰岩与金属在行星之间缓缓游移,如果不是埃诺顿等人已经拥有了一些更加强大的目标检索能力,别说是那些破碎的小行星了,即使是正经的恒星,可能也不过只是一个有一个光点。
“如果只是看起来,那么一切都很正常……”埃诺顿稍微皱了皱眉,在更高程度的注意力引导之下,他尽可能将视角锁定在了似乎是最繁荣的行星的“近地轨道”上空。
这颗星球的地貌已经被彻底改变,某种材质不明的淡金色覆层铺满了整片大地,在大地之上耸立着无数座甚至超越了大气层的立体城市,许许多多的光点沿着并无实体的空中航路前行着,并最终汇聚成为一条又一条星路一般的光河。乍一眼看去,每一座城市,甚至是每一颗星球都欣欣向荣,没有半点不和谐之处。
“慢慢看,那个世界的环境虽然与你们的宇宙有一定程度上的元素构成与常数差异,不过整体实际模板都可归为一类,你们应该对恒星有一定程度上的研究吧,很快你们就会发现那其中的细节问题。”
“遵命……如果是看恒星的话……恒星地震、恒星耀斑、磁峰,还有……等等,日珥??!”
在那颗行星所围绕的恒星那里,埃诺顿通过快放请求立刻便发现了异常:那颗恒星相对固定的位置,每一次日珥和日冕的诞生,从磁力线崩裂、喷发再到散逸出去或者被巨大的引力重新拉回星球本身……这其中的没一个过程,每一个场景,甚至是每一处能够被理解观察到的细节……都是完全一致的!!
就像一段正在单体循环的视频。
“这只是异常现象之一……再看看那个文明本身生存的一个个星球,一片片星区……他们的生命形态的确特殊,但是他们没有任何能够处理生命与身体问题的建筑或者是设备,在他们的文明之中,没有医疗体系,也没有工业体系,而金融体系……就像一段循环播放的振动波。”东华星烁打了个响指,潜藏于其中的细节感应到了它们的抽取者与制造者的命令,随后便同步上浮并直接将自己的一切内容呈现给了越来越惊异与迷惑的埃诺顿众人。
“这里就足够代表这整个文明的全部情况——它,还有无数与它遭遇类似但情况却千奇百怪的文明体一起,记录着我们曾经在没有原则的情况下所做出的一系列违逆秩序流动所制造出的一系列错误。在我们的神界中心,那足以完全记录整个神族在所有的历史与所有的时空之中发现的资料巨库里面,这样的例子可以说太多太多。”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处理这个文明的时候,也有我的一份责任——这个文明在当时自身发生了相当重大程度的自我发展崩溃与整体否认——更糟糕的是,那个文明在崩溃的时候远比在这里的这个残余部分要强大——他们不但否认了自己的历史,更严重的是,他们拥有存在性数学率映射畸变设备。”
“这个文明的一系列行为使得他们彻底割裂了自己与世界、与自身旧有存在与历史的联系,在世界层面的自我悖论扭曲之下,他们将自己变成了为自己为世界所不容许的悖论存在——世界作为一个庞大而完整的自洽运作信息体,它的自我修复与自动回正能力实际上对于像你们这样,还没有探索到世界之外,没有属于自身的超凡资讯运作体系的文明是相当强大的——那个文明被世界当做抗原,并被不断的割裂删除,在我们发现那里的时候,那个文明实际上就剩下原本的金字塔塔尖上的一小批存在了。”
“他们向我们祈求,希望我们能够出手帮助他们复兴文明主体。”
“按照我们现在的原则,这样的文明,应使其自行消散崩溃。”
“但是在那个时候,我们并没有这样的原则。在那时,或许在七万,甚至八万亿个文明主轴外世界轮回之前——东廷神阙已经彻底完成了那个时候两大相对主体部分与超过至少十大相对构成部分的完全融合与共通。在那时,我们的文明力量无比强大,在我们目力所及之中的一切秩序均以东廷神阙指令为最高执行准则。我们拥有足以彻底重塑世界制造流程的权柄与重塑虚空之中秩序规则的权力——在强大的前提之下,我们自然无比信奉力量,并且认为力量可以彻底解决虚空之中的一切问题——而这个文明,就是我们通过力量,一方面强行重塑文明本身,而在另一方面又重新对其进行了历史编码,并强行击穿了那个世界的免疫能力,以确保这个文明能够自行发展下去。”
“需要注意的是,我们所奉行的宗旨,实际上一直都是守护秩序。”
“然而我们这样做,实际上是在违背秩序——真正意义上的违背。强行掐断从存续到消亡的过程,表面上看起来是帮助那个文明摆脱死亡,但是那并不成熟的力量体系催动,与那个文明本身的秩序轮回被卡死之后,问题便很快涌现了出来:”
“首先到来的,就是文明系统的缺失——当时的我们最主要的任务,是清除虚空之中到处涌动的乱海巨浪,等到虚空之中大范围内的秩序彻底平静下来的时候,已经比这次事件发生的那个时间节点晚了很久很久。我们的神术绝大多数全部应用于自身的复活,灵魂修复以及一系列对乱海作战可能产生的意外情况。我们直接将这些力量怼进了那个文明所剩余的残片之中,结果那个文明复苏之后的存在就像被强行粘起来的陶瓷一样,稍微一碰就会继续破碎下去。”
“在那个时候,一方面新一轮的对乱海集群强攻即将开始,另一方面,秉承着那个时候的对秩序“帮人帮到底”原则,我们无下限的强行扭曲着那个文明所遇到的任何问题——具体过程就算了,我们的神术一直在影响甚至腐蚀那整个文明原本的形态,直到最后,我们最终才意识到我们到底使用这么多的神性力量干了些什么蠢事——后来,我们直接建造了一个囚笼,然后将那个文明剩下的一部分直接裁出来,存放在这里,作为对我们行为的见证,以及对我们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的警醒与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