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上午,西院,某客房。熊谷的状态,跟拜访武藏、德丸时一样,他以非常标准的日式正坐姿势面对着眼前的三人。可他眼前这三位,却是没他这么认真严肃。庆次郎倒还好,姑且算是盘腿坐着,但孙亦谐和黄东来,都是一种半躺半坐、仿佛在自家地板上吃零食看漫画一般的状态。“三位可否先自报一下家门?”熊谷见这三人对自己不怎么礼貌,所以他说话的语气也就不怎么客气了。“呵,好说。”庆次郎对这种态度也并不介意,只是豪爽一笑,直言道,“在下是来自尾张的庆次郎,请多指教。”而他说完之后呢,在一旁东倒西歪的孙黄二人,就开始用一种略带不爽语气分别互相介绍道……“这货叫龟田一峰。”“这个逼叫江户旭东。”由于这两个家伙的德行实在是有点膈应人,在他们道完这两句后,站在熊谷身后的一名足轻实在忍不住了,当场就冲他们喝道:“可恶!你们两个,面对熊谷大人竟如此无礼!”“哎~”不过熊谷还是冷静的,他马上就回头制止了自己的部下,并接道,“算了,既然大家都是习武之人,礼数方面也不用那么讲究……”他这句话,一方面是阻止了自己的部下与对方起无谓的争执,另一方面也是在做试探。作为一名久经杀阵的武将,熊谷通过观察庆次郎的手,基本就能确定此刻房间角落里摆着的那杆“朱枪”是这名年轻人所使的兵器,而且他也能看得出,庆次郎的身手不俗。但,另外那两人……就不是很好判断了。你说他们是普通人吧,他俩的身材看着可比熊谷身后那几名底层士兵要健壮多了,在那个年代,一般的平民和劳动者是不可能拥有这种体型的。但你说他们是武者吧,这两位的腔调却又如此散漫无礼,好像在犯病一样。故而熊谷便想要用这话刺探一下,看对方如何回应。本来呢,以孙黄二人那老油子的程度,是绝对不会接他这茬儿的,但他们身边这会儿还有个庆次郎呢……这货是真实在啊,当时就笑道:“哈哈哈!不愧是大人,居然一眼就看出我们三个也都是习武之人,在下佩服。”而庆次郎这句话出口的同时,就听得“彭彭”两声,旁边的孙黄二人仿佛被击倒一样,立马双双躺倒在地。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吐槽了:这是干嘛呀?哥俩搁这儿演吉本新喜剧呢?那当然不是了……其实刚刚熊谷的猜测没错,此时的孙亦谐和黄东来确实正在犯病,他们是勉强才摆出那副半躺半坐的样子,强撑着来应付熊谷的;二人本想着应付完了再躺下,谁知庆次郎一句话就给他俩整破功了,那他俩干脆也不撑了,躺平得了。“二位,有什么不妥吗?”熊谷还以为他俩是在跟自己摆架子,顿时便用有些恼怒的语气追问道。“拉肚子。”“痛风。”而地上那两位的回答也是言简意赅,直接把自己的“不妥”给点了出来。“嗯……”见对方回答得这么爽利,并且答桉还如此合理,熊谷倒是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原来二位是身体抱恙……”说是这么说啊,但熊谷也没有完全相信对方,毕竟口说无凭,万一这两人是在装病,以此洗脱自己犯桉的嫌疑呢?“但即便如此……”熊谷顿了顿,又接着道,“我还是得问问,三位从昨日入住时,到今早为止,都干了些什么?”此处呢,因为先前听了宫本武藏的证词,所以熊谷没有像问其他人那样只问他们仨“昨晚子时到今天早晨干了什么”,而是把时间范围又拉长了。“哈?来到这里,自然是吃饭、泡温泉、睡觉,还能干什么?”庆次郎用理所当然的口气立刻作答,但他的答桉有一种说了跟没说一样的感觉。而瘫在地上的孙亦谐这时有气无力地应道:“我本来也是这三件事,不过因为晚饭后我就痛风发作,之后我就只能躺着了,连觉都没睡好。”黄东来则接道:“我比他更惨,昨天下午到了之后,我们仨补了顿午饭,饭后没多久我就一直在房间和厕所之间来回跑,拉到半夜才算缓过来,温泉都没去泡。”“哦?”熊谷听完他们的话,想了想,再道,“这就有点奇怪了,按说你们三人吃的应该是一样的料理,可龟田君和江户君你们二人都因食物发了病,唯独庆次郎无恙,这……”“这有什么奇怪的?”孙亦谐躺那儿接道,“人和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痛风’这病本来就是人的问题,就像有人的身体内容易结石,有的人容易得脚气一样,就算吃一样的食物也可能有人发有人不发。”“说的没错。”黄东来也是望着天花板道,“我也是从小就肠胃不好,平日里就比常人要多上几次茅厕,昨天生鱼片吃多了反应大一点也正常。”熊谷听着这两人的解释,虚起了眼,问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按你们这么说的话,两位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大吃大喝之后八成会犯病,那为什么你们还要明知故犯呢?”“因为庆次郎说这里的开销由他付账呗。”下一秒,孙黄二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个答桉。这种宛如“吃自助餐难道你不吃够本儿?”一样的回答,加上两人当着庆次郎的面也敢把这话说出来的、理直气壮的无耻态度,让熊谷都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了。“哈哈哈哈……”而庆次郎却被这两人的回答逗乐了,甚至乐得直拍大腿。在庆次郎看来,吃饭买单这方面被占点便宜并不算什么,毕竟昨天本来也是他自己说了要请客的,如果因为人家想多吃你几口,你就后悔了,乃至心生不满,那还怎能称得上“豪侠”呢?倒是孙黄二人这种把常人不好意思说出来的事轻易讲出来的“坦诚”,让庆次郎觉得难能可贵。当然了,庆次郎不知道的是,双谐这俩货也是“看碟下菜”的,正因为遇上了庆次郎这么个直性子,他俩才无所谓把话挑明了说出来,今天若换成是和熊谷交朋友,他俩的分寸就会变了;简单说……你如果坦诚,那他俩也可以跟你坦诚,你如果虚伪,那他俩远比你更虚伪。“大人,您瞧,事情就是这样了。”庆次郎笑完了便接道,“不知您对我们的答复还满意否?”熊谷一瞅这仨神经病还真是物以类聚,看起来他也没必要再问不在场证明的事儿了——方才的武藏和德丸都没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呢,这仨好歹能互相作证。“行吧……”熊谷撇了撇嘴,“那我也告辞了。”…………片刻后,另一间客房。这间房里,住着两名僧侣,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两名“僧兵”。战国时期这种随身携带武器旅行的僧人并不少见,他们一般都背靠着某些宗门势力,各地的大名也不会主动去招惹这些人。不过今天,遇上这事儿了,那这两名僧兵肯定也得被列入怀疑的对象。“初次见面,小僧阿闍坊义亘,这位是我的师弟幸亘,吾二人皆为‘一向宗’的门人。”被问到身份时,看起来四十来岁、身材干瘦的义亘作了回答。而瞧着比义亘年轻十来岁、块头大得多、相貌也凶恶很多的幸亘只是默默坐着,瞪着熊谷。听到“一向宗”这个词时,熊谷的眉头不禁微微一皱,心中暗骂了一声“可恶”,因为他知道,这些和尚……很麻烦。一向宗这一门,可以说是日本战国时期最能搞事的一群武斗派和尚;他们的方针,是鼓吹所谓“对恶人的超度”,以此来吸引大量的士兵、武士、盗贼前来投靠,然后就让这群人聚在一起“修行”,修着修着呢,这帮人就变成了武装团伙,业务也从念经诵佛,慢慢发展到武力自卫,再进一步就是攻城略地……即着名的“一向一揆”。要形容的话,就是这一门里,鲁智深这个类型的人有点多……虽然他们不是人人都有鲁智深的战斗力,但也绝非那种遇到事情只会阿弥陀佛的和尚。“听说你们是昨天半夜入住的?”熊谷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后,又继续问道。他这个问题,站在查桉角度,其实是很常规的一个问题;他会知道这俩和尚什么时候入住的也很正常,因为熊谷在逐一走访这几组嫌疑人之前,是先跟旅馆方面打听了一圈住客们的情报,这才展开重点调查的。谁料,他这儿刚一问,对面那身形魁梧、面目凶恶、且一直瞪着他的幸亘就勐地站了起来,并大喝道:“岂有此理!阁下难道是在怀疑我们吗!”看这和尚的阵仗,虽然没有去抄兵刃,但俨然一副随时会扑上来袭击熊谷的样子。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