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真人，特意飞行在卜可平身前，从隐形的空气中作法发出光辉，照亮道路。 前面有凌乱的山岩，深浅不一的台阶，有的是石阶，有的是半腐朽的木架子。 这里是一个废弃的银矿，采掘干净废弃之后，迄今也超过了六百年，当地周围凡人都不知道它曾作为财富源泉时的繁盛过往了。 只剩下开采白银时用到的汞蒸气盘踞在这里，沉下在海平面以下的区域，越往下走，汞蒸气就越密集。 然而，在拐了几拐之后，地下洞穴景象却又有了明显的变化。 地面变得平整了，铺上了干净的青石板，甬道两边是两排石室，紧闭的大门刷得干干净净，门口贴着字迹优雅的对联。 卜可平好奇地随意拧坏一把门锁，推门探身进去，只见里面更是曲径通幽，通往更多宽敞的石室。 室内有金丝楠木家具，熏香蜡烛，釉画精致的花瓶，又有老幼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以恐惧的眼神望着他，是此处的居民。 此处的居民，都穿着昂贵的锦缎衣服，同时面色晦暗、瘦骨嶙峋、病恹恹的。 他们虽然是修仙之人，显然也成年累月受到了汞蒸气之毒的影响，身上穿的华美衣服都简直像是寿衣。 其中并没有老年人，即便是外表衰弱，实际上也才人到中年。不过，倒也没有哪个像是水星谷弟子那样畸形佝偻、不似人貌。 天下商行的位置非常隐秘，不过钱飞曾经知道，所以卜可平知道。当初是钱飞花大价钱去探寻，并且公开宣布自己可以改进铸币炉鼎的工艺，才获得了天下商行的接纳。 在钱飞覆灭之后，天下商行曾经搬家一次，找了另一个废弃的银矿山居住。不过卜可平还记得一些线索，所以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把他们的新址找到了，就是这里。 对于如此的组织来说，最要紧的不是花钱享乐，而是避免引入耳目，避免引火上身，保持信誉。 过去几千年来，当然也有过其它的发行货币的组织，但它们活得都不像天下商行这样长。唯一的例外是实力确实极强的雪岩城。 连“天下商行”的宗门名字也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实际上他们在凡人居住的地方没有任何商号，也没有什么商业业务，唯一的产品就是货币本身。 刀币的成本不低，涉及到多个生产工序，所以是个忙碌的作坊，少妇的手掌里都有老茧，没有吃闲饭的人。 成本与面值直接的差额才是他们的收益，是所谓的铸币税。 无论是看规模，还是看人员状态，都比不上一个生意兴隆的皮革作坊。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一般人难以相信，专门以印钱为业的人类组织，掌握着上亿的财富，竟然过着这种作坊工匠的日子。 当他们派人出去采买，或者参与一些修仙大会活动的时候，与他们偶尔打交道的人，并不清楚他们的底细。 甚至好些人以为他们是水星谷的弟子，而不会想到这些阴沉的病秧子是传说中的天下商行。 就连当初齐聚天下年青一代豪杰的“钱飞小文山之战”，那也是有人熟练地把刀币当飞刀扔出来的时候，李木紫才意识到八成是有天下商行的人参战了，不过当时她眯眼一瞧，也没有在混乱中发现那究竟是谁。 说起来，天下商行的飞刀，与刻骨寺的“撒币神法”有明显的区别。 刻骨寺是盲目撒出各种财富，可以是刀币，也可以是其它钱币灵石，连凡间的铜钱都有，主要是为了惑乱对方的心神。 而天下商行这是真的依赖飞刀的杀伤力，用的是开了刃的特殊刀币，弟子都要刻骨修炼准头，当然，“心理攻击”说到底也是其威力的一部分。 在卜可平前方的道路，继续向下一些之后，反而有一段很长的向上台阶，往复曲折，在漆黑无光的环境中不断攀升。 在台阶的尽头，有一扇纯银造成的大门，而那扇大门的后面，却竟然回到了地面。 这是山的中央，有一片平整的空地，可以算是一个宽敞的院子，也可以算是一个极为狭小隐秘的“峡谷”。 飞在高空是看不到这里的，因为完全被常绿的植被在四周山崖上层层叠叠地遮蔽了。 所以，院子里也十分幽暗，只有三根蜡烛和十几根香头，像是夜里的星光在晃动。 蜡烛摆在一个朴素的祭台上，祭台是原木木板做成，没有上漆，蜡烛后面却摆着一个精致昂贵的银镜。 在祭台前面，是一个颇大的铜香炉。 一个白发老人跪在香炉前，用颤抖的手把一根根新的香在烛火上点燃，并且插入到香炉之中。 此老者正是天下商行的掌门人，通称为“老掌柜”，名叫杜思衍，也就是方才卜可平指名道姓要找的人。 他白发苍苍，一脸皱纹，有冶纯初期的修为，其实岁数不过是五十五岁，已经是天下商行整个宗门里修为最高、年纪最长的一位了。 他口中念念有词：“焦如焚风，生民可怜。急如烈火，素仙救难……” 凡人与修仙之人对待神仙的态度是不同的。 凡人天天念诵神仙之名，只是为了要好处，要家宅平安，要金榜题名，要升官发财，如果不灵的话，有人还会开骂。 不同的凡人祭拜的时间也是不同的，而且在更多的时候会随口乱叫，任何时候心里不安都会喊一声保佑，乃至在赌场里开一盅骰子之前，也有人会求仙祝福，反正不求白不求。 而修仙之人很忠谨地四时祭拜，平时不敢胡乱称呼，在祭拜时也是只敢称颂赞美，不敢对仙人索取什么，遇到困难都要依靠自己解决。 而且祭拜的对象也是有来历的，不会胡乱烧香。 一千二百年来一直庇护着天下商行的仙人，名叫白素，被唤作“素仙人”。宗门里有人认为，素仙人有上万年前得道成仙，活到现在的，或许天下商行这个家族自从那时起就受到素仙人庇护了。不过他们族谱与宗门创立的时间都只能追溯到一千二百年前。 只有在面临身死族灭的极端危机之时，他们才会恳求自己所祭拜的素仙人伸手拉一把。 “恩德长远，素仙救难……”老掌柜那皱纹层层的额头上满是汗珠，眼巴巴地看着银镜。 卜可平撞开大门，闯了进来，一脚踢翻了香炉。 他低下头，凑近杜思衍那惊骇的脸，愉快地微笑着说：“你现在求素仙人是没有用的，她惹不起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