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音的录音室在代代木,离这帮女孩子住的酒店不远。岩桥慎一开车,日方的工作人员没有随行,一起从兔国来的工作人员跟着一位。这么一来,有些奇妙的,车里变成了全部用普通话来交流的场景。往录音室去的路上,岩桥慎一和女孩子们闲聊着。说是女孩子“们”,话差不多都让那个叫王小芳的,顶着一头长度不尴不尬的短发的女孩儿给说完了。这姑娘健谈得很,想到什么,就特别大方的问出来,脑子又快又好使。说了没几句,就自报家门,说她本来是学扬琴的,半路出家开始打鼓。这单岩桥慎一倒是不意外。艺术团的乐手,本身有音乐基础学乐器上手快,再加上接触乐器和新音乐的机会多,更兼具有一定的音乐欣赏能力,种子撒下去,落到水泥地上会晒干,落到这儿,还能发个芽。连岩桥慎一最熟悉的崔建,还是吹小号出身。他最开始组了个叫七合板的乐队,队员清一水儿是艺术团之类的地方的人。说起来,摇滚的种子最先在这里发芽,在铁饭碗职工和大院子弟之间发芽,似乎也注定了兔国摇滚戴着镣铐起舞的宿命。王小芳在兔国时,跟阿里斯乐队的人交好,这支乐队以翻唱曰本乐队的歌曲为主,所以她还挺有点自信,觉得了解不少关于曰本音乐的事儿,但是,聊了几句,发现又不是那么回事。“Alice早就已经解散了?”“是的,不过,谷村新司先生还有堀内孝雄先生都作为个人活动的歌手继续出唱片。”“Off Course也不红了吗?”“也不是说不红,是进入稳定期了。而且,前几年,乐队的吉他手铃木康博先生从乐队退出,从那以后,乐队的活动就减少了。”从王小芳嘴里一个接一个的蹦出七八十年代在曰本红过的乐队的名字,结果得到的答案要么是已经解散,要么是已经过气,要么根本就不能称之为乐队。王小芳聊着聊着,有点泄气,要是这样,现在国内玩翻唱的乐队,阿里斯他们,岂不是一直在做别人已经淘汰了的音乐?在她跟岩桥慎一聊的热火朝天的时候,肖南一直安静地听两个人的话,偶尔搭句腔,问一问自己好奇的事,但大多数时候都表现的很沉静,跟王小芳有种奇妙的互补感,岩桥慎一觉得她那个落落大方的样子,有个词形容起来挺合适的:大将风度。一起来的另外两个姑娘,注意力几乎全被车窗外掠过的街景吸引了,一时忘记了自己来的目的,像个纯粹的观光客似的,透过车窗,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窗外。这是一个显得很陌生的世界,汹涌的车流,大城市的钢筋铁骨,步履不停的行人,甚至带有一丝压迫感。原先它存在于电视机和广播收音机里,存在于从这里回去的人绘声绘色的描述里。现在,它成为了就在眼前的“现实”。东京的灯红酒绿让她们感到好奇。对这个陌生世界的好奇,战胜了来此演出的使命感。……到了录音室,岩桥慎一打过招呼,领着人往预约好的录音间走去。跟京城老候那座里面总是飘满了烟味和各种食物混合的味道,吸音板被熏得发黄的录音室比起来,这座录音室显得干净而又气派。进来以后,被岩桥慎一在心里评价为大将风度的肖南落落大方,以外行人的眼光去打量这一切,丝毫不在意会不会被人当成土包子,对这一切既不高看也不表现以急躁。倒是刚才在车里还劲头十足的王小芳,这时突然有点露怯了。她没有畏惧东京这座现代化的大都市,没有畏惧身到客场的异国他乡,但是,面对最顶级的录音设备,却忽然有一点儿心慌。像个即将坐进考场的考生。岩桥慎一对王小芳和肖南这两个女孩子印象很深刻。“堀尾桑,我把人都带来了。”岩桥慎一和录音师打招呼。四个姑娘都不懂日语,录音师自然也不懂中文,于是,岩桥慎一跟随行的那名懂日语的工作人员一起客串起了翻译。他有自己的乐队,先前为了制作小样等等,也时常出入录音室,相关的经验虽然不至于丰富,但也够用。录音师本来还担心,涉及到一些专业的东西会沟通不良,等到一开始交流,发现岩桥慎一这家伙几乎什么都知道,不清楚的只要一指点立刻就能摸到门道,甚至还炫了一把自己的绝对音感,秀到让录音师对他刮目相看。好家伙,不光当经纪人有一套,进了录音室也玩得这么溜。殊不知,这是跟美和酱一块儿在录音室里死磕的时候,顺便从录音室的工作人员那儿问来的。既然打算吃这碗饭,该做的努力自然是一点不能少。自从跟美和酱组了队,他觉得自己就化身成了一块喂不饱的海绵,什么知识都想着学上一学。试音期间,姓堀尾的录音师甚至干脆甩给岩桥慎一个监听耳机,俩人搭档监棚。此情此景,要是让渡边万由美给看见了,又得说他这个抽奖转盘没有转到空奖了。第一遍试音下来,岩桥慎一有点惊喜。倒不是说这四个姑娘表现出了什么强悍的实力,但是岩桥慎一想到这是支临时拼起来的班底,能有这个表现,至少能打个七十分左右。但是,惊喜归惊喜,要指出来的毛病还是得指出来。录音师把问题告诉岩桥慎一,岩桥慎一转述的时候,再加上自己的看法,之后,再由这边提出相应的建议,大致上是这么个流程。今晚的试音一共来了六次。每一次结束,都留下一个提建议的空档,然后在下一次的时候进行调整。跨国合作时,必要的沟通是最重要的,肩负沟通这一任务的人更是重中之重。因为不光要考虑怎么把想法传达出来的问题,还要保证别产生沟通的误会。从这点来说的话,岩桥慎一是个绝好人选。但是,试音到了最后,他注意到,那个来时叽叽喳喳的女孩儿王小芳,气势有点落了。来到东京,见识到这样前所未见的花花世界,王小芳没有觉得自己落了下风。但是,今天的试音意义却不一样,她看到了自己在音乐上的巨大不足,对面的岩桥慎一和录音师指出来的问题句句都在点子上,可她却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弥补——两天后,音乐节就要开始了。王小芳觉得自己好像是个上了考场才发现自己准备的不够充分的学生。岩桥慎一把这种变化看在眼里,没有做声。……试完了音,岩桥慎一带四个姑娘,外加录音师和随行的工作人员,大家一起去吃了点东西——反正领了招待费,大方点也无妨。不用自己掏腰包的钱,花起来格外大方。吃完饭,肖南突然问岩桥慎一:“岩桥先生,东京哪里有音像店?”“明天下午有半天的活动时间,我想去看看,听一听现在曰本流行什么样的歌。”肖南说。来时坐在车里,听王小芳和岩桥慎一聊天时,王小芳提起的每一个曰本乐队都已经过时,让肖南意识到,曰本的音乐,或者说世界的音乐已经又往前进步了一大块。身在国内,等到能接触到外国的音乐的时候,往往就已经落后于他们的流行一大截了。这次既然来到东京,肖南想,不能放过这个直接接触真正的流行的机会。这话提醒了王小芳,她也举手赞同,“岩桥先生,我也想去看看。”另外两个女孩子有点犹豫不决,她们在国内时,听人说起新宿是东京最繁华的地方,想去逛逛街,但是,乐队核心的两个人提出要去唱片店,两个女孩子处在一种不愿意附和但也不愿意接受的状态里。岩桥慎一向渡边万由美提议要邀请兔国音乐人来的时候,就说起过要把摇滚的火种让她们带回去的事。而现在,王小芳和肖南的提议,正中他的下怀。再没有什么,比亲耳听一听更好的了。“行啊。”岩桥慎一答应,“明天下午,我陪你们去趟唱片店。”等把姑娘们送回酒店,岩桥慎一想了想,给赤松晴子打了个传呼。她的乐队今晚没有演出,赤松晴子惯例又去给别的乐队捧场,没听到,很晚才又联系岩桥慎一。两人就在电话里说事。“我今天陪兔国来的音乐人去录音室试音了,还客串了一把监制。”岩桥慎一说,“刚刚才送她们回去,”“我在广播里听过节目单了,知道您邀请了兔国的一支乐队来演出。”“赤松桑学兔国文学,那么,也懂得说中文吗?”岩桥慎一提了个有点小白的问题。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