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前两小时,罗伯特坐在电脑前看病人的检查报告,他还在等待最后一个检查结果,这时候罗伯特的右手不停敲击着桌面,时不时地还会抽搐几下脖子和肩膀。
沐春和沐笑都有些担心,但是教授却坐在一旁安静地喝着咖啡,看上去对罗伯特非常有信心。
教授说:“别紧张,你们太紧张了,等他上了手术台你们就知道什么是对一切都能掌控自如。”
手术台的工作非常繁琐,每分每秒都要注意十几样事情这个时候容不得半点分心,罗伯特这种妥瑞氏症患者的特征应该就是容易分心,怎么可能能适应外科手术这种工作呢?
罗伯特也感受到了沐春和沐笑的担忧,说道:“我这样的医生可能在你们那里会无法通过医师资格考试吧,或者根本无法在实习期间得到认可。”
“这也不一定,虽然任何地方都可能存在偏见,但是如果表现出色,重要的还是自己怎么想。”沐春解释道。
罗伯特对沐春的解释异常满意,一边抽搐一边用他习惯的方式戳了一下沐春。教授在一旁看了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完之后教授还提议一定要看看罗伯特手术前是有多么疯狂,简直就是一个天赋异禀的演员。
罗伯特先走到洗手池前,深呼吸几次又抽搐了几十次,然后他才开始清洁手指,手掌和手臂。外科手术前的清洁和消毒工作本来就有严格的流程要求,但是罗伯特在遵守这些规则之外还有自己一套非常繁琐的流程一定要完成。
所以他会给自己预留足够宽裕的时间完成这一切。冲洗,甩干,冲洗,甩干反复多次,然后双脚交替跳跃,对着面前的白色墙壁发出猫头鹰一样的叫声~~~~~~~
等一等,站在一旁的沐春刚想到猫头鹰一般的叫声似乎这个比喻不太准确,就觉得小腿被什么东西踢了两下,按照这个节奏应该是戳了两下的感觉,和罗伯特戳吊灯和戳办公桌的节奏是一样的。
天啊,罗伯特,你可真的让我陶醉。
沐春暗想。
等一系列蹦跳完成后,罗伯特的助手为他换上手术衣然后他又一次关照了所有人,不能让我分心,不允许中间有任何事情催促和影响我的手术。
比如说,“你的前女友给你电话说她马上来医院找你。”禁止出现。
比如说,“急症室有人要生了,能不能麻烦罗伯特医生过去帮忙。”禁止。
比如说,“你家狗突然食物中毒要洗胃。”禁止。
反复交代一切是因为罗伯特非常了解自己容易被这种事情扰乱心神,一旦当他进入了某种注意力的海洋中,身体和大脑就会跟随一种平顺的节奏有效完成手术中一切应当做好的事情。
但是一旦这节奏被打乱他就可能再也不能进入这种注意力状态,他会被从海上扔到沙滩上,然后气喘吁吁地晒成一条焦躁的鱼干。
等一切交代完毕,罗伯特开始手术的时候,一切就都变的恍如奇迹一般,沐春和沐笑完全无法想象眼前这位将手术过程的方方面面整合到天衣无缝的医生竟然会是一位妥瑞氏症患者。
他和护士聊天,他说着一些得体的笑话,一些浪漫的吸血鬼校园传说,然后他为病人缝合伤口,为病人清除囊肿,他的双手和眼睛从没有一秒钟出现过错误,他精力充沛,注意力集中,眼睛、头脑和手的配合在手术台上简直无懈可击。
外科手术是高度技巧的工作,一般人都未必能够很出色的做好这项工作,但是罗伯特却做好了,他完成的非常出色。
难怪在医院里罗伯特很受欢迎,没有人会指责和嘲笑他的那些小问题,在这里他被大家爱戴和尊敬着。
罗伯特算是幸运的,虽然他的生活比普通人艰难很多,但是他终究是找到了自己生存的轨迹和努力的方向。
对妥瑞氏症患者来说,他们往往很难把自己的病视为身外之物,因为很多不自觉的抽搐和冲动甚至没完没了的说话会让周围人觉得是故意如此。
其实这些都是妥瑞氏症患者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病人生活的一部分。
忍不住的冲动与抽搐占据了妥瑞氏症患者生活的中心位置,尤其是成长期,他们面临来自内在和外部的所有困扰,并且也难以将这些困扰看作是身外之物。
虽然现在已经能很好的与自己的妥瑞氏相处,但是罗伯特仍然在与沐春和沐笑道别时说起,“这病一点也不温和,我不能感谢它任何东西。”他就是这么说的,带着无奈和更多的无奈。
每个人都可以把妥瑞氏症看成是一种滑稽的甚至故意搞怪的行为,但是它并不温和,更可怕的是全世界也并没有多少人真正了解它究竟让患者承受了多少痛苦。
它就像是隐藏起来的癫痫症,发作更频繁,面对它时,人只有薄如白纸的自制力,或者说自制力在妥瑞氏症面前毫无价值。
在妥瑞氏症要求患者做的那些抽搐和怪声甚至暴怒面前,患者只剩一点点薄弱的力量,而他们却要将这力量再行分割,分割一部分用来忍受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和嘲弄,以及茶余饭后的耻笑。
沐春再也不会忘记罗伯特冰箱上那些因为黑暗的暴怒蔓延而伤痕累累的痕迹,不会忘记这种病不仅仅不容易治疗而且很多人甚至都无法得到准确诊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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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整个案例记录后,沐春伸展了一下手臂,说道:“我都记得了,罗伯特医生是一个非常让人喜欢和敬重的人。”
沐笑倚靠在书架前,端着咖啡杯,两点的日光在她右侧的窗台外,沐春发现窗台上也有一盆半夏。
“你也喜欢养这种植物吗?”沐春走上前看了看装在一个很普通的花盆里的很普通的半夏。
“嗯,因为好养,我经常会到处跑,好看的花养不了。”沐笑随意解释着。
沐春觉得没有这么简单,这两盆半夏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他把这件事悄悄记在心里一本名为《两个沐笑》的笔记本上。
暗自思考了片刻,沐春突然想到,也许还有很多其他的小细节可以发现两个沐笑之间的联系,这些联系中也许能慢慢找到两种人格的沐笑是如何变化和交替的,究竟哪一个才是主要人格。
沐春尚在思考,沐笑走过来看了他一眼,关切地问,“是不是遇到了新的妥瑞氏症患者?”
沐笑说的没错,这正是沐春急于来找她的原因。
“嗯,是的,但是又不能说一定是,我只是感觉和推测。”沐春回答。
虽然从谢纯平的叙述来推断,谢纯平的孩子的确可能是妥瑞氏症患者,但是一切都要以见到孩子以后才能诊断,所以沐春决定暂时先不和沐笑讨论谢纯平的儿子谢小飞的案例。转而问道了小兰平现在的状况。
沐笑看起来非常了解小兰平的情况,她说小兰平现在在绕海,最近还交往了一个男朋友,男朋友的名字叫大海,也是一位妥瑞氏症患者,并且大海还是一位音乐人,两人相处的很好,很让人羡慕的一对。
“五月份的时候会有一个公益微电影大赛,组织或者个人都可以报名,这个比赛的奖金还不错,一等奖有三万元公益奖励,入围奖也有两千元,所以我已经推荐给小兰平了,她和他的男友正在申请成立【妥瑞氏症患者之家】,他们打算拍摄5名妥瑞氏症患者,以记录片的形式记录患者的日常生活,我觉得这是一个很不错的角度。
虽然未必能够拿到一等奖,但是这样的形式能够让社会上更多人了解这种疾病,很多家长也能早早就知道孩子的一些问题并不是他们不乖或者不懂事,他们是——无可奈何的。
不要让孩子再平白受更多的苦,他们很多人本身已经承受了很多。
大海那边初步的拍摄计划已经确定了,但是涉及到大海和小兰平需要来回五个城市以及长达三个月的拍摄和制作时间,我决定从我们的公益基金里为他们申请一部分资助,这件事情既然你现在都已经恢复记忆了也应当由你一起决定。”
沐春对这个决定当然是百分之百支持的,另外沐春又问沐笑,“拍摄需要很多设备吧,他们的设备要如何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