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梅尼科公爵站在高大的落地窗前,孤独地看着深秋的雨。
次子蒙泰戈静静站在身后。
一场突如其来的海盗突袭让这个大富大贵之家一夜之间显出了苍老的颓势。
铁证如山,长子要置次子于死地,为此不惜利用自己在军中的影响力,抽调了一批人扮成海盗去做这卑污肮脏的事情。
即使次子已经一再公开宣称无意于继承爵位。
连亲兄弟都容不下吗?
老大居然是个居心叵测、心狠手辣的家伙?
多梅尼科不愿意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保持了三天的沉默并非是在暗中搜集证据,纯粹是因为这意料之外的打击。
事情已经出了。老大必须得到应有的惩罚,否则这个家就完蛋了。但是,惩戒之后,该怎么办?
他心里已经有了定论。
“老二,你怎么看?”
听到父亲发问,蒙泰戈坦然答道:“这不是大哥一个人的问题。”
“故作轻松来显示你的仁慈吗?你这么说为他开脱不了罪责,也会让别人越发觉得你懦弱。”
“这是制度的毛病。”
多梅尼科的眉毛抬起来,他听到了不得了的答案:“你从哪本书上挖出来的话?”
“君主总希望把权力集中到个人手中,如此一来,在他的帝国内,他就是至高无上的神灵。当神灵聪明的时候会爆发出相当大的力量,而换了愚蠢的神灵当政国家就有可能一蹶不振。一块领地也是如此,领主人选至关重要。大哥比我更适合当这个领主,他有决心,有能力,有行动力。而我除了在剑术上胜过他外一无是处。”
“那么你的意思是……”
“继承权对我来说是个巨大的包袱,我的未来不在东海四郡,更不应该在家族内斗中消磨殆尽。我恳亲父亲正式剥夺我的继承权。”
“你疯了吗?”
“没有。从维护家族利益角度来看,这是最好的选择。弱者是一个可以牺牲的家伙,即使他撞大运没有死掉;而能力强大的一方必须得到保留,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家族的传承——旧制度就是这么残酷。”
“这是哪个混蛋的谬论?”
“塔克洛尼亚帝国大学的夏洛克教授,他写了《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
“这家伙该吊死。”
“他已经被教会处决,在摩西角之外是个死人。他的著作里没有答案。不知是未来得及完成,还是他自己也解不开这个难题。所以,我希望从此浪迹天涯去寻找答案。恳请您成全。”
“我很奇怪你心里竟然没有仇恨。”
“我也曾震惊、不解、愤怒、痛苦,但是我在摩西角住了十天之后,我觉得仇恨只是浪费生命。”
“摩西角?康德给你施加了什么魔法吗?”
“是的,一种名为探索的魔法。他让我知道原来世界如此宽广,人类如此渺小,进步的潜力又是如此巨大,以至于凡夫俗子也能成就伟大的事业。”
“我不知道康德还是个教书匠。”
“他的幕僚团大部分有教书匠的经历,比如狄德罗、艾萨克、兰伯特,还有刚才那个已经死了的夏洛克等等。”
“这还真是令人震惊,这是对教会宣战吗?”
“不。摩西角是被神唾弃的堕落之地,教会不愿去;作为国王直领伯爵的康德一开始就打算把这里变成自由城市,教会不能插手——除非国王陛下褫夺了他的爵位。这些教会的眼中钉只要不出摩西角,谁都拿他们没辙。也正是在他们的通力合作之下,我敢说摩西角将来一定是全大陆风气最开通、学术最自由、技术最高超的地方。”
“这些有什么用?”
“一言以蔽之,先进。这是比康德的刀剑更可怕的。我给您举个例子——”
公爵绽放了笑容:“不必了,我亲爱的儿子,我懂。”
太好了。什么先进落后的,都无所谓,我现在只要儿子没事!
他没有因为兄长的疯狂行为而失去理智,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好吧,我什么时候可以动身?父亲,您永远是我父亲,但这个家却不再是我的家。儿子希望能到更广阔的天空翱翔,放下这些名缰利锁,而不是躲在某个阴暗角落里盘算着阴谋诡计。”
“你真这么想?”
“事件发生后,我想了很多。这里面有偶然,也有必然。康德扮演的角色很复杂,但至少说明人家有备无患,做好了应对一切突发事件的准备。我希望大哥经过此事之后能更加老练。最后,父亲,祝您永远健康。”
受伤害者为了保护家族选择自我放逐吗?
该说这是傻,还是高尚呢?
对结果有什么影响吗?
不,我的头脑还停留在继承权、领地这些条条框框里,而我的蒙泰戈目光已经超越了这些。
给他真正的自由吧!
公爵张开双臂,饱含热情与愧疚地拥抱了儿子:“蒙泰戈!不管多远,记得你总是有个家。”
“父亲,谢谢您一直以来的教导和保护。我该走了,我会永远记得您,祝福我吧!”
“去吧儿子,祝你一路顺风!”
当蒙泰戈走出城堡高大的门洞时,第一滴冰冷的雨水落下来,沿着脸颊一直滚到皮甲的衣领里。他觉得浑身不舒服,但心头火热。
我要离开这个被谎言和阴谋缠绕的旧世界,去寻找崭新的未来。
未来在哪里呢?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路边魂牵梦绕的倩影:“卡米拉?”
女孩撑着伞款款走来:“你啊,出门不带雨具吗?”
“这,没想到今天会下雨……哈哈,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离家出走啊。”
“离……离家出走?你要去哪儿?”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一道闪电照亮了蒙泰戈惊喜的脸:“你,你说真的?”
“当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