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朝臣们会说天子与民争利,皇室威严何在?”张嫣喃喃的问道。
朱由检摇头,与民争利,的确是一顶大帽子,这也是文人墨客最擅长之事,比如这几天,文人墨客,就给魏忠贤和客氏扣上了一顶吕不韦和李园再世的帽子。
并且非常骄傲的将这种方式,称之为引经据典。
朱由检略带几分苦笑的说道:“朕又不是不纳税,国帑和内帑是分开的,而且也是三十抽六的征科。西山本就是天子陵寝,早在永乐年间,太祖皇帝建西山陵寝的时候,这里就是皇庄,他们都是侵占,地契在乾清宫内。”
“至于皇室威严,天子脸面……不要也罢。”
朱由检摇头,天子亲自下场逐利,这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但是大明五大弊政,张居正都写的明明白白,不尝试解决,他的结局,还是歪脖树下一条绳。
“祖训有凿山伐石之禁。”张嫣带着几分心疼,为了弄点银子,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当是做尽了铜臭之事,连脸面都放下了。
朱由检正了正衣襟说道:“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王振摘了太祖的三尺铁牌,有谁仗义执言了?那时谁在乎祖训了。”
不能革故鼎新,守着祖宗之法,无法过活。
王振就是导致朱祁镇被也先鞑靼俘虏的内宦,当然被俘和朱祁镇本身的愚蠢,也有很大的关系,诸葛亮挥泪斩马谡的故事,家喻户晓,但凡是读读三国,都知道安营扎寨,必须要有水源,他带主力到土木堡,就离谱。
“那几个驸马都尉和传了七八代的伯侯,你打算怎么办?”张嫣还是极为担心的问道。
朱由检的眼神中也是带着狠厉的说道:“不成事就抓起来,籍家褫夺封爵。朕一直提防着明公们,结果勋戚反而成为了明公的前驱,他们还能成为朕帮衬吗?”
王莽窃汉是汉代的外戚,杨坚代周是隋朝的外戚,武周代李是唐时的外戚,刘娥登极、宋朝皇太后临朝称制在历代最广!外戚在宋朝是一股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
而大明的外戚呢?
除了英国公这一系外,有明一代,外戚最为孱弱,就可以一言以蔽之。
他们已经不能成为皇帝的帮衬,甚至站到了皇帝的对立面,留之何用?
朱由检手里压着数个案子,比如安昌伯侵夺镇远侯地三百四十余顷,但是锦衣卫根据《大诰》八议之法,前往督办,结果发现他们争夺的这三百四十顷地,是采办赋役的官民“闲田”,不属于他们任何一家。
天下有田地还是闲置的田?!
怀宁侯孙维藩在道路上私自设卡,向来往行商收税,还贿赂内侍隐瞒此事。
这件事怎么东窗事发?闹到廷议上去的?
是怀宁侯孙维藩与其他勋戚争利,为了争那条路上的设卡权,构讼渎讦,互相攻讦闹到了顺天府,被刑部尚书胡应台报了上来,才被朱由检得知,按照《大诰》八议之法,勋戚都需要由锦衣卫督办,田尔耕查到了证据和口供回来,怀宁侯孙维藩不仅设卡,还强抢民女,民怨沸腾。
刚结案,流放两千里,杖一百。
倘若仅仅是发点财,朱由检或许还会看在亲戚的份上,理解他们一二,毕竟未被授勋之时,都是穷苦人家,敛财人之常情,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的宽容了!
可是勋戚常常和无赖群小相关联,私自豢养家丁超过定制十倍百倍也就算了,还豢养了一大批的无赖群小。
什么是无赖群小?
群恶行凶,欺打良善,妄拿平人,强要财物是为无赖群小。
多数都是城中的社团形式出现,而这些社团的当家,多数都是徒流逃犯,聚拢游手好闲的群小,拉无籍光棍帮伙,或抢夺贫民田地土、或强占有禁山场、搁挡往来船只而指要银两、出入大小衙门嘱托公事、货卖九门钱钞、包揽内外钱粮、装载私盐、假称织造、私开牙行、擅搭桥梁、侵渔民利,所有收入都落到自己的口袋之中。
水陆司府州县、驲递巡司等衙门告状的奏疏,已经堆满了朱由检的案桌。
这些衙门不管是驻扎在当地,或者经过,这些人就如同寻到猎物的豺狼一样,需要酒食,勒索车辆船只,豪横恣纵,丝毫不畏惧公法衙役,不断的骚扰官府,侵害军民田地,他们围绕在勋戚手下,呼啸与城中小巷,城外山林。
勋戚为家长,而无赖群小为家仆,形成了一道厚重的保护伞,地方官对这些人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勋戚受到《大诰》保护,地方官慢慢的和勋戚转为合作,维持地方的稳定。
大明天子在民间的风评一直很差,宋朝时开封府的百姓在三节的时候,都会自己秀一些宫灯送到宫里,虽然非常简陋,但是皇帝收了别提多高兴,这就是代表民心。
可是大明的皇帝,却是辇毂之下,千里之外。
哪怕住在皇城根下的百姓,对内侍、勋戚、皇亲都是敬而远之。
不仅仅是读书人们往皇帝身上乱扣帽子,这些勋戚们代表的是他们皇帝的脸面,危害乡里,大明皇帝的名声能好了才怪。
而且田尔耕派出的督办顺天府的各个案子,居然都不是诬告,全都证据确凿,当然也有极少部分的假借勋戚之名为祸,但是极少数。
“倒是为难你了。”张嫣眼神中充斥着担忧,自从这个皇叔登基以来,日夜不辍,案牍劳形也就算了,事事都是糟心之事,也不知道这种励精图治,还能坚持到何时。
朱由检却一脸淡然的说道:“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问题多。”
“俏皮话倒是挺多。”张嫣看朱由检已经信心在握,也就不再言语,扭头奔着侧室而去,既然皇帝有计较,她自然不用操这个心,皇帝张弛有度,她也放心。
无太后之名,有太后之实,显然朱由检这段时间的种种,得到了张嫣的认可。
张维贤坐于马上,堵在了香山的山道之上,窑民本来就面目黝黑,在月初月牙之中,更是不好分辨。得亏是山林被伐的七七八八,这山道也无可遁形之处,否则这窑民们,还不是要统统溜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