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冯英这份判罚,显然是僭越了。
“凌迟?”冯英正值中年,两道剑眉看起来就是一个很有正气之人,面对大明皇帝的发难,冯英非但没有立刻跪下称臣万死,而是捡起了奏疏,细细读了起来。
冯英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本杂卷,翻了几页俯首说道:“万岁,这本奏疏并非刑部所出,刑部对于郑鄤案,尚未公论。”
“臣以为郑鄤假箕仙幻术,蛊惑伊父郑振先无端披剃,义假箕仙批词,迫其父以杖母,罪不至死,臣以为流放至岭南为宜,这是今天刑部的部议。”
“有人从中作梗,万请万岁明察!”
一本部议会议记录,这种会议记录几乎是每个参与部议的刑部官吏,都会有的一本,这属于京察内容,每年都要收到吏部检查的。
冯英除非蠢得像头猪,才会在这种事上造假。
而另外一本出自刑部的奏疏,就是那本文渊阁送来的凌迟的奏疏。
这两本都放在了朱由检面前,这里面一定有一本是假的,但是朱由检看不出来,文渊阁那些经年老吏也没看出来。
“有人看卿不顺眼?”朱由检左右看看两本奏疏,基本上相信了冯英说的话。
这个冯英,是刑部部议推举出来力挽狂澜,改变刑部形象的人物。
尤其是薛贞干的事,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自从薛贞被郭尚礼杀掉之后,大明皇帝迟迟未曾追究刑部,刑部上上下下惶惶不安,出自刑部的阁老李国普整日在刑部的日子,都远超在文渊阁的日子。
冯英这要什么政治头脑,才能在如此背景下,干出这等弱智到了极点的决定,凌迟郑鄤?
正如朱由检所言,谁给他的权力?
这件事,妙就妙在,前刑部尚书薛贞刚刚因为大不敬伏诛,现刑部尚书冯英僭越之事一出,大明皇帝必然怒极,冯英甚至连陈情的机会都没有,可能人就没了。
朱由检没有追查薛贞同党之事,并非朝臣们看到的那样没有追查,锦衣卫办案,那可是连街头巷尾走街串巷的七大姑八大姨都不放过的主儿。
还有密谕这个途径在手的大明皇帝,其实早就追查清楚了,刑部上下只有薛贞一个心腹师爷算是同党,在天诛国贼那一夜,锦衣卫捎带着砍了。
这种不利于大明统治稳定的案子,朱由检当然没有公之于众。
所以在看到凌迟那本奏疏的时候,只有七分怒气,若是十分怒气,冯英这少数一个流放遣戍的罪责就扣下去,这躲在阴影里的小人,怕是已经在某处酒楼里,搞个仙会庆祝了。
冯英有些心有余悸的说道:“看臣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万岁这突然问起,臣一时半会儿还说不出来到底是谁,恨臣至此。”
得亏大明皇帝把他叫进了宫,这种很容易解开的误会,才一瞬间化解。
“手段太脏了。”朱由检将那本凌迟的奏疏递给了王承恩说道:“王伴伴,让曹化淳带着东厂去查,锦衣卫配合,都察院、大理寺不得参与其中,朕倒是要看看,是谁,准备把朕当枪使唤。反了他了!”
“是。”王承恩收起了奏疏,立于旁侧,递给了一个小黄门,这种事根本轮不到他出手,曹化淳正等着建功立业的机会,要是不把这事查的水落石出,曹化淳绝技不会罢手的。
曹化淳因为和东林人走的比较近,大明皇帝对他有些间隙,这件事朱由检没避讳,曹化淳和王承恩都是心知肚明,曹化淳需要一个机会,这个机会就这样悄然而至。
“所说郑鄤案,爱卿怎么看?”朱由检平复了下心情。
大明官僚们狗斗的手段,实在是太脏了,这种假造公文,然后夹带送到乾清宫的手段,若非锦衣卫们提前把事情做了,就被得逞了。
朱由检的称呼从冯英到卿再到爱卿的变化,被王承恩敏锐的感觉到了,他眼底闪过了一丝忧虑,大明皇帝以刻薄寡恩闻名,这就是个误会,误会解除,也就是了。
万岁爷这明显有些歉意的心态,有点不符合帝王心术。
大明皇帝怎么可能有错!万岁爷还是太过于仁善了些。
“臣以为,罪不至死,但是郑鄤认罪杖母,这件案子只能叛其流放了。”冯英略微有些叹息的说道。
郑鄤啥事没干,因为孝道,需要为父亲把这份罪责扛起来。
奸妹这种事,正常人做不出来,郑鄤本人也不是骨科,这完全是破脏水,这背后的小人,不仅要杀人,还要诛心。
整件案子,突出了大明官僚体系的心狠手辣手段脏。
“流放吗?”朱由检皱着眉头问道。
郑鄤是个不错的官员,至少在官场上,咬人的能力极强,算是一条好狗,一旦流放,就代表着政治生涯的结束,类似于剥夺了政治权利一般,而且还是终身剥夺。
“能不能运作一下,让他自请辞官?”朱由检疑惑的问道,大明正值用人之际,黄立极的紫金阁缺人缺的厉害。
“万岁,此案之中,郑鄤的族弟是关键证人,证明郑鄤奸妹之实,但是臣以为此案事属影响,言出谤忌,革职太轻、遣戍太重,惟候圣裁。”冯英比较委婉了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革职请乞太轻了,遣戍又太重了,本来就是泼脏水和顶罪,但是为了“事属影响”,这郑鄤,还不得不判。
“要不就收押在刑部大牢里?你那不好处理,就扔诏狱里。”朱由检忽然想到了晋王、代王、国丈周奎的旧案,不好处理,就塞进诏狱里,等待情势转圜之后再做决定。
当然郑鄤嘛,可以等到刘太妃过生日,朱由检生儿子,大赦天下之时,也就从诏狱里出来了。
遣戍就再无起复的可能,对于郑鄤而言,意味着一辈子的努力化为了乌有,搞不好直接半路郁郁而终或者自挂东南枝了。
古代士子们,读了一辈子书,应考了一辈子,就这样直接因为子虚乌有之事毁于一旦,实在是有些过分。
这不是朱由检多么的仁慈,而是不这么做,朝堂的狗斗实在是太辣眼睛了,都是政敌了,居然还画着线?
把寒门弟子当炮灰,玩弄朝政于股掌之间,这是正常的朝堂吗?
“这……万岁,这是臣操办的第一大案呀。”冯英十分为难的说道。
这第一个案子,万岁就使出了和稀泥的法子,冯英哭的心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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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