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不上大学宁卫民是不在乎,可大多数人是在乎的。也许不能说他们世俗。或许只能说我们这个国度人口太多,生存环境太艰难。所以人生在世,能做的选择才会那么少。哪怕是蓝岚这样生在优越家庭的姑娘,一样面临着这种处境。如果按本心,她早已厌倦了埋头题海,跟人去争那条录取率仅有百分之二十的狭窄独木桥。可这在她身为高级知识份子的父母看来,却等如家族之耻。在她决定离开课堂的那段日子里,母亲几乎每天唉声叹气。“你是我们的女儿,我和你爸爸都是大学毕业,你哥哥还是个工农兵大学生呢。你考不上大学,不但你是要被别人耻笑的,别人也会在背后说我们,不会教育女儿……”父亲更是劈头盖脸的直接说。“你活得也太茫然了。无论你今后想干什么,总得先把大学念了才行。否则你现在玩儿的高兴了,以后怎么办呢?你又能做些什么呢?”就连哥哥也劝他。“懂点事儿吧,别惹爸妈生气了行不行?我知道你那些少女梦,可人总有一天是要长大的。难道我们不是为了你好?”甚至宁卫民都站在了她的家人一头儿,说她的父母亲人已经对她包容太多,给了她太多。相当羡慕她有家人关爱照顾。认为她实在不应该太过固执,至少应该对自己的未来负责,不让家人为她太过操心。那她又能如何选择?她所信任的人都是一个意见,总不能大家都是错误的吧?不用说,对于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来说,是根本没有能力背负着这样的压力,和身边所有人对抗,把自己的意愿进行到底的。更何况,她还需要哥哥的帮忙,想为宁卫民安排一份好一点的工作。于是她就又回到了课堂。但重捡起课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她的数学、化学在缺席一年多后,无法一下子进入教程。惟一的办法是努力补习。而让她能够一直坚持孜孜不倦埋头苦读的动力,除了父母略感欣慰的表情,还有来自于她心底的某种期盼。只要能考上大学,父母就不会失望了吧?那他们也就没有理由再阻止她做想做的事儿了,那么她当然可以光明正大的再去找宁卫民了。嗯,到时候,她一定得问清楚那副画的事儿……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能让他含糊其辞……就这样,抱着这样的信念,一年以来,蓝岚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学习。连看电视都是她给自己的特别犒劳。她故意把宁卫民送的画锁在了箱子里,不见亲戚和同学,不想玩儿,也不出门儿。就是生怕一分心就想起了,自己和宁卫民在一起难往的快乐时光。这种怀念的滋味儿可不好受。好在努力并没有白费。1981年7月30日的下午四点半,学院的录取通知书终于到了!当蓝岚听邮差在楼下叫她名字,只觉嗓子眼儿被什么呛了一下,太多的感受呛得她不知哭笑。她终于考上了,尽管不是什么名校,只是印刷学院的编校专业而已,但毕竟是大学。足以慰藉父母,并为自己赢得轻松和自由。而当她拿起录取通知一路奔上楼,分别给爸妈和哥哥打过电话通报喜讯后,就是惦记着也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宁卫民。骑车去扇儿胡同的过程,蓝岚哼唱着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心情是极其轻松的。她还清楚的记得当初和宁卫民在胡同里见面的情景,有自信找到宁卫民住的大院儿,再打听到具体住址。照她的想象,接下来顺利成章的事儿。不论是她进院儿找到人,或是在院门口等到下班的宁卫民。都可以成功吓宁卫民一大跳,然后亮出录取通知书换得一通夸奖。然后他们就可以一起去外面,想过去那样,找个地方庆祝。当然,钱是由她来付,她可不是爱占这种便宜的姑娘……只是虽然想的挺好,可偏偏事与愿违地儿确实是找对了,但她进院儿一打听,才发现宁卫民不在,而且相见无望。因为一位姓边的邻居大爷告诉她,说宁卫民上的是夜班,可下午三点就出去了。她要是等,估计可等不到人回来了,劝她还是明天再来。为此,蓝岚不免有些失望。然而就在她回去路上,忽然又想起来,似乎应该留下一封字条儿才是啊。于是便又略感轻松的骑车转了回来。但她万万没想到命运的作弄是那么残忍,她这次回来还不如不回来呢。因为就在刚要把车锁上重新进院儿的时候,她被身后一个姑娘叫住了。从而得到了无法不令她感到伤心的消息。“喂喂,您进院儿找谁啊?”蓝岚一回头,发现叫住她的是个推着绿色自行车的姑娘。看样子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似乎刚下班儿,是住在这院儿的。她一想,要真是如此,那反倒还省事了,就笑着开口问。“您住这儿吗?那您认识宁卫民吗?我叫蓝岚,是来找他……”但没想到,话没说完,那姑娘就打断了她。“你姓蓝?哎?你们不是早就分手了吗?”“分手?”蓝岚她登时有点糊涂了。她和宁卫民算是交往过吗?这话又是从何说起的呢?“我们没有……”蓝岚脸色泛起红晕,单纯的她有点不知该怎么解释。而实际上她也用不着解释了,因为对方再开口,对于她来说,根本就是晴天霹雳。“我劝你还是别来找他了。宁卫民现在有新的女朋友了,每天忙的很。他天天都要去鼓楼,陪着她的女朋友训练,然后晚上还得把人家送回来。才去上夜班。”“哦,对了,她女朋友是被一个法国服装设计师选上的服装模特。服装模特你知道吗?是穿着漂亮衣服在台上走的那种,不是那种让许多人画的……”“反正,你要是有什么事儿还是跟我说吧,我姓米,就住宁卫民隔壁。我帮你传达会比较方便。否则万一让他女朋友看见你,再误会了,那对你们都不好呀,是不是?”这番话一进入耳中,蓝岚脑袋嗡的一声,顿时便失去了全部感觉。傻呆呆的立在门口如同一根枝条。她本就白皙的脸这下子彻底成了一张没有血色白纸。一个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谱。她这个才十九岁的女孩子,尽管还不十分了解爱情是为何物。但却已经明显的感受到了被痴情这把小刀儿所切割的痛。她没有再说什么,勉强笑了一下,表情麻木的推车走了。全不知道身后那姓米的姑娘,推车进院儿时,居然露出了笑容。狡黠,得意,就像什么阴谋得逞了一样。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