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蒋如聿去安泰任职技术副总，周安凝几乎天天跟他打交道。
但每次都是公事。
要么请他审核盖章技术图纸，要么请他审核签字自己做的8D报告，要么给技术部做会议记录。
总之两人虽然天天见面，但是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
熟吗？
从见面频率上来说是熟的。
但是真的熟吗？熟到可以打听人家每个月房租多少的份上？
那是远远没有的。
一个穷人。一个贫穷的女人。一个贫穷但又饱读诗书的女人。
要问她什么最值钱，大约
就是自尊心了。
一碰就碎那种强烈的自尊心，让周安凝对顾如聿这个问题反应十分强烈。
他问完，她几乎条件反射般的把脸颊从额头红到了脖子，“您亲自下来做生活质量调查？这不是行政该做的事吗？为什么偏偏调查我一个人？我一个人的生活质量又不能代替全体技术部。”
蒋如聿看着她脸色，懒懒往后退了一步，弯腰坐到她床脚：“你一个人确实不能代替技术部全体。但是最低消费水平还是代替得了的。公司打算给员工增加生活补贴，丰富员工福利，为了节约成本，自然不会按最高标准来，所以你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周安凝：“……”
取笑我是技术部全体里最穷过得最辛苦的一个？
大老远跑到人家家里来，发表这种没情商的直男语录，以为自己有两个臭钱了不起吗？
“既然是做调查，价钱什么的您还是自己打听吧。让我按心情开价未免不公。尤其您要节约成本。也不怕我为一己之私漫天要价让您血本无归。”
“……”
当天晚上，周安凝没有留蒋如聿在家吃饭，甚至水都没给他喝一口就以自己要休息，明天还得早起为由让他离开了。
本以为自己这样的做派会得罪领导，以后在工作上未免会被他穿小鞋。
结果第二天忙碌到下午，
正在电脑上呕心沥血写稿子的周安凝突然听到一个重大消息。
“人事部刚刚发通知下来了，我们房补车补生日补贴交通补贴统统增加了，你们看到没有？”
“哪里哪里？刚刚画图呢，没注意看，哪里发的通知？”
“邮箱！每个人的邮箱都有新邮件。你们快打开看看，补贴力度还不小呢。”
一听说有钱加，大家纷纷打开邮箱去看邮件。
周安凝心里一跳，也赶紧打开邮件，然后看到蒋如聿说到做到，果然给所有人都加了好多福利补贴。
房补增加到一千一个月。车补增加到五百。交通费四百。生日补贴三百。
每一项都比原来了一倍，敢情他昨天晚上说的都是真的！
下班之前有个每周例会要汇报总结。四点准时开始。
看看时间，还有七分钟就到了，想着马上就能再次看见蒋如聿，周安凝心里隐隐觉得不好意思。
然而就在她不好意思的档口，老天爷看见了似的，偏偏把蒋如聿送到她面前。
电脑左下角的企业内部通讯软件，工作通，弹出一个对话框。
对话框上显示的是蒋如聿名字，给她发了简单三个字过来：“周安凝。”
周安凝看着他名字愣了一瞬，“嗯？”
“手上有没有事？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现在？”
“是。”
“四点钟要开会。”
“那你就提前把开会要用的东西都带上。”
“哦……”
笔记本，手账本，笔，统统带着，周安凝心里带着几分疑惑进了蒋如聿办公室。
蒋如聿办公室继承前任副总的房间，普普通通一间独立办公室。
一组黑色皮沙发，一个茶几，两盆绿植，一台电脑，四四方方冷冷清清，单调的有些性…冷淡般的乏味感。
周安凝敲门，进去，蒋如聿垂头坐在办公桌后面。
“蒋总，您找我？”
“嗯。坐。”蒋如聿手指忙碌的在键盘上敲打。“有件事需要找你帮忙，先坐，一会儿告诉你。”
他一脸平静的认真，仿佛昨天周安凝对他的不礼貌一点都不存在。
打量他两秒，似乎觉得自己太小心眼，思量过多，周安凝摇摇脑袋在沙发上坐了下去。
办公室安安静静。蒋如聿在回邮件。
片刻，邮件发送完毕，他扭头过去在办公桌上翻了几下：“这几本资料，你拿着，待会儿我发个格式给你，帮忙替我做个归类统计。”
周安凝急忙站起来接住，看了看封面，发现是一叠厚厚的有关电气方面的国标资料。
国标，全称国家标准。
比如各行各业最常用的螺丝，一般分螺母和螺杆两个部分组成。
螺杆就是带螺纹的长条形铁棒，螺母则是套在上面的固定配套产品。
两个东西在生产的时候是分开的，各有各的国家标准尺寸。
每个厂家，生产商，从原材料采购到后期生产，都必须严格按照国标统一进行。
没想到蒋如聿突然扔一叠这个给她，周安凝不解：“国标？这么多？您要做什么？”
“都是老版了，出版十余年了，很多东西得改。”蒋如聿认真的在电脑上找标准格式发给她。“技术局要整理资料重新组织人员编纂，我受邀在行列里面。没时间挑重点出来。给你一个月时间，每天下班回去帮我整理一些，三天发给我一次，我审核完毕额外付加班费给你。格式已经发过去了。”
周安凝：“……您要我……”
“照着抄，挑重点出来抄而已，别跟我说你做不了。”蒋如聿放下手里的鼠标。“听说你高考是当地高中文科状元，这点小事于你而言就是小事一桩，有偿劳动，不白压榨你，不要想着拒绝我。”
“不是拒绝您……”周安凝想跟他解释。
是我没有仔细阅读过国标，
不知道到底哪一句是重点哪一句不是，怕给您弄错了惹麻烦啊！
“您……”
“按字付费，每个字五毛。通篇下来……至少十万字起吧。”蒋如聿打断她。“有机会让你一个月赚十万，你不愿意？”
这个账算得实在太激励人心。
一个月十万？比她年薪都多出一截。
虽然真的不太懂国标，但看在钱的份上，周安凝觉得自己可以试试。
“那好吧。我试试。尽量给您做好。正好一个月吗？”
“可以提前。不可以延后。”
“可不可以每天发给您审核？刚开始我怕自己做得找不到重点，如果三天审一次，累积太多，万一不行，返工都不好返……”
蒋如聿看着她每天如一日洗的板板正正的通勤装，十分好说话的点了点头：“可以。”
周安凝难得露了个笑脸，“那好，谢谢蒋总对我的信任，工作我接下来了，一定会好好做的。”
蒋如聿表情淡淡又点头：“嗯。现在还不到开会时间，表格先接收了，打开看看，有什么不懂的现在抓紧问我。”
“好。”周安凝抱着一叠国标资料回到沙发上打开电脑，点击文件接收。
打开，还没看清具体什么格式，蒋如聿离开办公桌来到她身后。
他点了支烟，单手抄兜站在背后看她手：“能看懂怎么回事吗？”
他的烟有些奇怪。不似平时经常闻到的冲鼻子的味道，反而清甜清甜香香的，跟香薰一样，有股薄荷的味道。
周安凝莫名闻的心醉：“没怎么看懂。”
“哪里没看懂？是不是这一栏？”
手指夹着烟，长胳膊伴随着年轻男士低沉好听的声音来到了自己面前。
蒋如聿嘴巴虚虚贴着她耳朵：“是不是影响范围这一栏的算法具体怎么回事没搞清楚？”
周安凝被他声音灌进耳朵，衬衫擦着手臂，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僵了半边身子：“嗯。没看太懂。”
“底下那本资料拿出来，目录打开，翻到影响范围值那一页，我算一个给你看看。”
机械的把资料拿出来，翻到了指定页面，周安凝悄悄把身子往左挪了一点，企图避开蒋如聿若有似无的呼吸。
谁知刚挪一点，蒋如聿写字不舒服似的，干脆从后面直接走了过来。
烟咬到嘴巴里，一只眼睛眯起来，胳膊贴着胳膊，他坐到她身边挨着她，骨节分明的大手把笔从她手里捏了过来。
“取产品总量的对应取样值，做最高最大最宽全尺寸测量，算出平均值，根据这个参考范围……”
淡淡的白烟从他嘴角升起，熏在眼睛上，熏得他左边眼睛斜着眼梢几乎全闭了起来。
一丝不苟的背头，西装，手里的笔，脑子里的清晰思路，俊朗年轻的五官，加这吊儿郎当的抽烟神态，在此后很多年里，每次回想起二人刚认识的场景，周安凝心里第一个浮起的就是这个画面。
“就这样，没什么特殊技巧，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挑你觉得重点的写，拿回去慢慢弄吧，一个月时间，能做出来多少是多少。记得准时给我汇报就行。”
脑子一个晃神的功夫，顾如聿该讲的东西就已经讲清了。
笔放下去还给周安凝，他又挪回距离她半臂之遥的地方。
这么值钱个工作交给周安凝，她不敢有异议，认真看着他刚刚写下来的公式，“那……我今天晚上回去做完就第一时间发给您检查？”
“可以发给我。但我不一定有时间看。”蒋如聿把烟放进嘴里又抽了一口。“几点了？”
已经四点零二分了。
周安凝把电脑合起来，“会议时间已经到了。我先去会议室。”
“嗯。”
两人没发生任何接触一样又淡淡分开。
接下去会议持续四十分钟，蒋如聿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再给周安凝。
五点准时下班，晚上八点，蒋如聿刚吃完晚餐回到书房，就收到周安凝发过来的邮件。
一个文档，整两千字，问他就按这样的句式整理行不行。
句子规矩工整，格式一目了然。整理的井井有条。
其实哪有什么新国标需要编纂？都是蒋如聿为了逗她故意想出来的点子罢了。
看看她认真的劳动成果，他忍不住笑着回她：“还能再认真点儿吗？”
邮件发出去，一小时之内没有反应。
蒋如聿熬夜看了场球赛，凌晨，准备收拾东西睡觉，床头的电脑滴的响了一下，邮件有新回复。
他把电脑捞过去，打开一看，又是周安凝回过来的，第二份文档居然比第一份更加细致妥帖，格式和文字几乎严谨到了可以当场出版的地步，底下还加了句话：蒋总，您看这样可不可以？
蒋如聿几乎当场笑疯过去。
怕自己不回消息给她，这傻女人今晚能忙活一晚。
想了想，他掏出手机给周安凝去了条消息，“看不懂反话？我的意思是，随便做做就行。反正后面还要再整理一次……不值多少钱，用不着你费这么大劲熬这么晚夜，怎么这么实心眼？”
手机静了两分钟。两分钟过后，周安凝委屈巴巴回消息过来，“知道了。”
“熬夜不好，明天还要上班，为了不耽误正经工作，以后每天做一个小时就行，不要再熬夜了。”
周安凝：“您不着急要了？”
“一个月时间且长着呢，要不了那么急。”
“……知道了。”
手机放下，蒋如聿想象着手机背后女人那张一丝不苟的脸，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这人，明明平时工作的时候看起来挺机灵，怎么偏偏……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
……
周日休息，预报有雨，清晨一起来就听见雨水噼里啪啦敲击外面的卷闸门。
原本计划好今天回去看奶奶的周安凝听见雨声就开始犯愁。
去车站坐大巴，来回转车又麻烦了，唉。
洗漱一番，时间才刚刚七点。
换了衣服，周安凝正准备收拾东西出门，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进了条短信。
条把手机拿起来看，蒋如聿发过来的，“昨天做的资料怎么没发过来给我？”
不是说好了三天给他一次吗？
这才刚过去两天……
没时间跟他顶嘴，反正已经做出来一些了。周安凝赶紧打开电脑把文档找出来，火速给他发过去。
片刻，蒋如聿回消息给她：ok。有没有空？电脑带上，来我办公室给我帮个忙。
周安凝看着手机屏幕，盘算着蒋如聿给的高价薪水，内心挣扎片刻，到底昧着良心给他回了一句，有空。
为了不耽误时间，周安凝破例打了个车去公司加班。
没带雨伞，从公司大门到前台的距离稍微淋了点雨。
上楼，独自来到安安静静的总裁办，敲门。
整个总裁办只有蒋如聿一人加班，“进来。”
周安凝推开门，“蒋总。”
蒋如聿从办公桌后面的电脑屏幕前抬起头，“这么快到了？找个地方坐。”
周安凝轻轻把门关上，到休息区的小沙发上坐下，从背包里翻出笔记本，放在茶几上
头发和肩膀沾了点雨水，她轻轻用手掸了掸。
“外面下雨了？”蒋如聿把目光投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