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毓是来过一回的, 在她上回来豫南书院之前,书院里都流传着她貌若无盐行为粗鄙的流言。这等流言不知是何人传的,但自上回苏毓来过一趟以后就不攻自破了。但流言这等东西传起来容易, 辟谣难。哪怕有不少人知晓流言不实,但还是多了去的人想来见识一下徐家娘子到底有多上不得台面。
尤其是在书院前面的屏风上见过徐宴的名儿的姑娘家。这不芳娘叫破了苏毓的身份, 食肆里的人目光都看过来。个个仿佛打量什么稀奇的东西似的,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苏毓。
苏毓悉心养得这大半年,坚持每日自虐,早已不是往日模样。
如今她身姿纤细,身段窈窕。一双桃花眼潋滟如湖水, 唇红齿白,眉如墨画, 通体一股寻常闺阁女子没有的从容与自信。那是骨子里带来的属于高级知识分子的底气, 也是多年良好教养的气度。此时缓缓掀了眼帘看人时那等沉静的姿态,一旁婉仪小娘子瞧着都觉得跟徐宴都差不离。
“甄姑娘,”苏毓向甄婉颔了颔首, 目光投向了芳娘, “芳娘。”
“芳娘是你叫的?”芳娘厉声打断。她如今最厌烦过去,细枝末节跟过去有关的东西都不能提。听苏毓提及她曾经的闺名, 芳娘脸色沉得滴水, “你是个什么身份?如此无礼放肆!”
苏毓眉头紧紧皱起来,抬眸看着她。
芳娘错开眼神不与她对视, 斜着眼睛看过来。那双圆亮的杏眼看人时, 满是高傲和轻视。曾经眉宇之中爽利, 短短一年不到的日子就消弭得干净。苏毓不晓得她在被家人找到以后经历了什么, 心性发生如此大的变化。但不可否认, 此时的芳娘看着当真是讨厌极了:“那不知你该如何称呼?”
今日豫南书院月度考核张榜, 芳娘过来自然是有目的的。
说来,原先在双门镇,不仅仅是徐家一家在供读书人。芳娘嫁到了李家村,李家的相公也是读书人。不过李家相公不像徐宴,才子之名声名远播。李家相公自十岁开蒙以后,读了十年的书。资质有限,十多年也没读出个名堂来。
前年乡试落榜便放弃了读书,开始跟着芳娘四处跑生意。直到去年芳娘被苏家人找到,一家子被接到了京城去。李家相公胆小怕事,不敢跟人打交道便又重拾了读书这一条路子。
去到京城以后,芳娘开了眼界,见识了许多好东西。正好她那个苏家的弟弟在读书,芳娘便找苏楠修问了关于读书上的事儿。
这么一打听,听说了豫南书院是最好的书院,就存了心思要将李家相公送到豫南书院来。她心想,哪怕相公读到几年没读出名堂,在豫南书院呆几年也不是白搭。就光豫南书院一个金字招牌,她家相公出来也算是镀了一层金。届时别说科举,她好生求求府中太君,给她相公在衙门谋个差事,这般也是极好的。
说什么不远千里来金陵做生意都是假的,收绢丝,她自然也在收。跑金陵来,就是想借国公府的威风,再借助金陵太守的手,把她家相公给安置到豫南书院来。
不过她算盘打得响,人在柳家也耗了快一个月了,丁点儿用没有。柳夫人不仅再三推脱,话说多了,还隐约流露出鄙薄的神情来。芳娘心里气她不识抬举,但自己多少斤两自己清楚。说是定国公府的姑奶奶,但她手里头根本没多少能叫柳夫人甘心替她办事的筹码。
左思右想,没办法可想。这般打听到豫南书院对外开放的日子,就跟着甄婉的马车过来了。
她心里不如意,看苏毓自然就不顺眼。尤其在知晓徐宴不仅被豫南书院的山长看重,还考取了月度考核首席的位置。进来这一上午到如今,她耳边都是在打听徐宴的。芳娘心气儿不顺,看到苏毓落单,自然就上来撒气。此时一张口就是在鄙夷苏毓:“乡野女子就是不懂规矩!”
说起来,那日在柳府莫名其妙被芳娘针对,回到家中的路上,苏毓也琢磨了许久。思来想去,她没想明白芳娘记恨她什么。若是说因为徐宴,那倒有些过了,徐宴再如何相貌好,也不至于是个女的就喜欢他。况且,芳娘针对苏毓之时可没避讳徐宴,明显就是对徐家一家子都看不顺眼。
“既然不懂规矩,那你也别凑上来多话了。”
苏毓一开口就给她噎住了。
芳娘气急,柳眉倒竖:“你算个什么东西,这么跟我说话?”
“我不算什么,我就是个从小地方来的妇道人家。”现如今身体不适,苏毓的脾气也不太好,“但我这等没什么规矩的乡野妇人,惯来是个嘴巴没把门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是分不清的。奉劝你别招惹我。若惹到了我,我这一没规矩就心直口快。到时候说了什么,你也别怪罪我。”
“你!”芳娘一下子被拿捏的七寸,后头的气都不好撒了。
苏毓见小媳妇儿身边的饭菜吃得差不多了,也懒得在食肆里多待。她左右是不晓得什么定国公府的。京城天高皇帝远的,外人也不晓得定国公府的姑奶奶到底多尊贵。不过看芳娘来金陵这么久,出门却跟一群未出阁的姑娘混作一团,就大体猜到柳夫人不大待见她。
想想也是,那柳夫人一看就是个清高性子。不仅清高,还有点目下无尘的意思。那日生辰宴上,芳娘开口的两句,柳夫人的那张脸差点没到拉地下去。
“这位贵人,若是你是在瞧不上民妇,便别总将眼睛落到民妇升上来便是。”苏毓很直白地就点出来,丝毫不跟她客气,“总凑上来刺我两句,您可真够闲的!”
古代的权贵,说到底还是男子。在这个女子是男子附庸的社会,身份再尊贵,除非是有食邑的金枝玉叶。否则脱离了家族母族,在外依旧是个弱女子罢了。再来,芳娘若当真在定国公府那般受宠,怎地不见她去白家别院?白姨十之八.九是定国公国公夫人。芳娘作为国公府的姑奶奶,跟白家搭不上线,整日跟柳家的小辈混在一处是个怎么回事儿?里头弯弯道道儿,有点脑子的都瞧出来了。
果然苏毓这话一说,芳娘拿腔拿调的脸涨得通红,半天说不上来华。
张了张嘴,她想反驳苏毓。但又怕自己多说说一句真惹了苏毓乱说话,说出什么来叫她丢人,只能憋住。此时一张脸涨得通红,却也只能干瞪眼的份儿。
“若是无要事,我们这便告辞了。”说着,苏毓跟婉仪就起身要走。
芳娘觉得这毓丫的性子变得不是一点两点,往日在双门镇,毓丫哪里是这等伶牙俐齿的模样?那温吞木讷的性子,多说两句话都能憋红脸,如今是消磨得丁点儿不都剩了。当真换了个地儿人的变化就这般大?芳娘想不通,心里更觉得憋闷。
其实,倒也不是她说不过苏毓。苏毓再能说,芳娘也是这么多年买卖坐下来,嘴皮子利索得很。只是如今自觉身份变了。在外虚的顾忌身份才不好什么话都往外说。眼看着苏毓要走,她憋得脸都青了。
“站住!”甄婉突然出声唤住。
早在破庙里见到苏毓的第一眼,甄婉就不喜欢她。看到这个人,她便觉得苏毓给她一种格外碍眼的感觉。后来见了徐宴,对徐宴一见倾心。她心中对苏毓的厌恶就更深了一层。